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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LIV ...

  •   LIV

      野营灯的电力似乎有些不足了,光线再次黯淡了一层,两只不知道从哪飞来的蛾子傻头傻脑地绕着野营灯飞舞,扑棱棱撞得一屋子光影斑驳,但围在它周围的四人都没那个闲心挥手驱赶,四张脸无一例外的严肃凝重,被破碎的光班映衬得阴沉惨白,诡谲无比。

      四个人围灯光坐成一圈,正中间的木地板上摊着厚厚一打信纸,还皱皱巴巴的。

      “我觉得这时候回城可能不是个好主意。”关久裹着毯子,沉吟了一会抬头对众人说道。

      昨晚上那个猴子一样的少年给他们带来的东西,竟然是一封鼓鼓囊囊的求救信。

      写信人应该就是昨日拒绝他们进入道观的那位油光满面的村支书,信纸有些蜡黄古旧,看样子是从工作笔记或者日记本硬撕下来的,而信里的内容却离奇得让几个人有点捉摸不透了。

      村支书自称姓张,是两年前政府准备搞旅游开发的时候被委派到这个古镇的,本来干的不温不火还算过得去,当地民风淳朴邻里关系也处的不错,可自从一年前山上这道观重新挂牌开张以后,古镇里的气氛却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张书记只是个小官,本来这事也不归他管,这群人一来,资金充裕手续齐备,还有当地旅游局特批的这个证明那个文件,于是理所当然地就认为这是当地政府为了拉动当地旅游经济使的手段,乐见其成之下鞍前马后地给人帮了不少忙,道观上下也给混了个脸熟,古镇的居民们虽然并不迷信,却也挺乐意没事上个香祈个福啥的,总之这道观就这么渐渐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

      可是,这道观并没有像张书记期待中的那样给古镇带来滚滚的财富和人气,与之相反,自从道观开门之后,来这里旅游散心的人反而少了许多,当地政府和旅游局也撤回了大量的开发资金,虽然山路重修过,各种基础建设也得到了完善,不过整个地区的旅游开发项目仿佛就此被搁置了,只有那道观似乎有单独补给,经常看到几辆黑车送几只箱子上去,既送既走,绝不多做停留,张书记暗道这多半是哪个迷信的有钱人想要做功德,也没太在意。毕竟当地村民自古走的就是果树种植这条路,即使不靠旅游,生活也过得很是滋润。

      然而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张书记发现,当地的一些群众对这道观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热衷,每到初一十五,都不用人催,大爷大妈们就开始呼朋引伴地往山上赶去,大部队里甚至还包括了从前对封建迷信嗤之以鼻的年轻人。

      张书记本人是党员,对于鬼神的态度向来是敬而远之,但人家信人家的,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再说了别人那是正经挂牌的地方,非但没有收取大量的香火钱还经常无偿帮当地人做做道场看个阴宅,在当地的地位也一天比一天高,他虽然有些犯嘀咕,却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周围有人讨论法事功课什么的他左耳进右耳出也就是了,从未觉得那道观不对劲,直到这次瘟疫爆发。

      瘟疫爆发的前期,真言宗突然破天荒地在镇里发了通榜文,表示他们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科仪,为苍生祈福禳祸,消灾解厄云云。于是几乎全镇的人都跑去凑了热闹,领了祛病神水喝下。

      说来也怪,之后三个月内,这地方确实一个被传染生病的家伙也没有,只是大家往庙里跑的速度更勤了点,将那几个牛鼻子老道吹的是天人下凡神乎其神,都觉得这次灾难肯定不会波及到有神灵护佑的地方来。结果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一个月以前,镇里终于还是出了第一例变异患者。

      当时张书记他们已经接到了上面发下来的红头文件,要求基层干部迅速组织群众建立隔离区,他带着几个刚上任的大学生村官为了找个合适的地方忙的简直是焦头烂额,市里运来的板房药品测量器材就那么几套,还不知道该如何分配呢镇子里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幸亏那变异者被发现的早,等张书记他们满头大汗地赶到当地小派出所时,三个警察和一众村民正目瞪口呆地围着一个年轻的陌生女子——后者被几条粗壮的麻绳给捆了个结实,口吐白沫眼角泛青,躺在地上不停地剧烈抽搐着,黑色的细线顺着血管游走全身,七窍已经开始渗出血来。

      “这女子恐怕是要变行尸了呀!”一把粗哑老迈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幽幽响起。

      张书记悚然回头,发现来者竟是山上道观里那位主持道人,名号青云,他当时被这女人吓得有点犯愣,虽然电视上科普了不少关于病症的知识,但还是没能打消村民们对未知事件的本能恐惧,立刻就有几个村民病急乱投医地嚷嚷了起来。

      “大师,您快救救她吧。”
      “对啊大师,您看看能不能救,这要是送医院可就晚了呀。”
      “是呀您快想想办法……”

      那道人轻叹了一声,“也罢,就看看这女子有没有福缘,求不求的到神灵护佑吧。”当即低声念叨了一串冗长古怪的名号,一把按住那挣扎不休的女人,取出一只瓷瓶往她嘴里灌去。

      “是……是神水?!”

      女人的身体软软倒在了地上,脸上的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了下去,呼吸平稳顺畅,面色好像也没有先前那么狰狞恐怖了。

      “是神水啊!!神水是真的能治病!!”

      眼前发生的神迹让围观的村人彻底狂热了起来,仿佛是一把燎原火燎尽了盘旋于与这片古镇之上的无助与恐惧,连带着也燃尽了人们对于科学的信任和最后一点理智,不出所料,当天晚上就有几个村民拖家带口地住进了道观里,而剩下的人,张书记知道,不过是时间问题,从他们讲述这件奇迹的眼神都看得出来,他们上山,那是迟早的事。

      那个死里逃生的女人身上没带任何证件,村里派出所常驻警察就两个,联系上级之后表示要把人往附近X县的医院里送,结果这一送就再也没有回来。

      张书记他们心里急啊,这件事情一出,镇里流言四起,什么僵尸鬼怪狐仙画皮之说应有尽有,再不肯相信电视广播里政府所谓的科学解释了,而上面答应拨发的救灾物资也迟迟未到,眼看着古镇里为数不多的那点人口几乎全都要躲进真炎宗道观的时候,那个主持道人,青云大师,竟然主动找到张书记头上来了。

      这青云道人已经年过古稀,却依旧鹤发童颜,看起来十分有派头,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十分犀利。他来找张书记不为别的,张嘴就表示愿意为村里分忧,将道观的场地作为隔离区,并免费提供祖上传下来的草药水剂防治疫病。张书记一听那所谓神水竟然是中医古方,心里不由得也跟着动摇了,毕竟他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药品问题,而且中医博大精深,那天他用神水治好病患他也是亲眼目睹,但于是村干部几个一合计,和县里报备了一声,干脆就带着全村仅剩的381口人全部搬进了道观,权作应急避难之地了。

      真炎宗这道观非常之大,安置下村里人显得绰绰有余,宗教特有的清规戒律也安抚了众人惶恐的心情,前院上香后院种菜,村里人渐渐地开始和道士们共同作息,甚至有人为求心安也跟着他们做起了修行。

      不过张书记内心微弱的怀疑,却始终无法消去,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份怀疑渐渐膨胀成了一份巨大的不安,扰得他日夜不得安眠。

      首先就是神水,自从知道这神水是某种中药了之后,张书记就拐弯抹角地和青云道人打听了很多次,想看看那药房,如果真对这病症管用,那赶紧交给国家呀,往大里说这是救万民于水火,往私下里说这也是给自己增加点功绩么不是?结果那青云道人每次都哈哈带过,表示山间野方不足挂齿,只能预防不能根治云云,摆明了是不肯给他,他不甘心,于是暗中观察了数日,却越看越觉得心里发冷,他走遍了整个道观也没发现有采药熬药的地方,但是那甜甜的神水气味始终在他的鼻尖萦绕不散,就像自己第一次服用它的时候一样。

      道观每日都给众人提供神水,这么大的用量,他们到底是从哪生产出来的?

      他想起老道人鹰隼一般的眼睛,以及每次他去询问药水来源时对方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不由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喝,于是每次都把自己那份小瓷瓶给悄悄揣回了房间,藏在床铺下面,又找到自己相熟的几个村干部,将自己的发现悄悄说了,结果……

      结果自己再也没能忘记那几个人当时看他的眼神。

      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一个密谋颠覆他们美好生活的犯罪者,一个……怪物?

      德高望重的村长将手里的烟袋锅用力一敲,恶狠狠地看着他。

      “张书记,没有把握的话不要到处乱讲,咱们现在还能平平安安的活着,你以为是托谁的福?大师们慈悲,一心向善,我平时听他们说法很有些心得,这世上的恶念多是人造出来的,为了你自己那点政绩,现在居然在这种环境下挑拨离间,这次咱们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你还是回去自我反省一下比较好,少搞些幺蛾子。”

      张书记听了这话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两句,却被四周几人眼中的冰冷空洞给吓的忘记了言语。

      他们的眼神,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冰冷无机质,他们的表情,怎么会变得这么疲惫松弛,那一张张面孔犹如失去了灵魂的皮囊一般漠然。

      寒意从脚尖爬上的脊背,他满头大汗地站在这个充斥了诡异气氛的木屋里,被四周一双双森然的双眼逼得头晕目眩。

      头疼的厉害,胃里也开始不适时宜的翻江倒海。

      好渴。

      好渴。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烧灼感是如何消褪下去的,神志清醒之后,他抬起手来,看着手心里三枚空空如也的小瓷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

      这地方有问题。

      无需置疑,他,和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被一个巨大的阴谋牢牢捏在了手心,求生无门。

      所以他沉默了。

      他开始学着对每日越发奇怪的早课混混噩噩,学着对晚上被封着嘴关入地下牢房的陌生人视若无睹,学着老实喝下每天配发给他的那份神水,并且享受吞咽之后那份难得的满足和安全感。

      我只是个小人物。张书记对自己说,我只是想活下去,如果可能,我也希望村民们能和我一起活下去,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

      不过上天似乎连这一点都不肯满足他,就在两周前,真炎宗开始举办心灵会。

      一个佝偻着背的壮硕汉子被铁链牢牢锁在台上,四周围满了麻木的村人和身着法衣的真炎宗门人。

      张书记认得这个人。叫什么呢?他忘了,毕竟这无关紧要,他只知道,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犯了无药可救的罪。

      青云道长的声音遥远的就像是从另一个空间发出,他昏昏沉沉的站在人群当中,听着那把熟悉的嘶哑嗓音。

      “……罪孽太过深重……他不肯丢弃心中的恶,所以,这场法会是他唯一的机会,用我们的愿力来消除他的业障,把一切裁决的权利都交给上天……”

      四周开始嗡嗡作响,张书记不明就已地学着众人盘腿坐下,嘴里也跟着囫囵念起了艰涩难懂的咒语,“朱明上景,日月合明,洞阳火炼,阴消魄靡……”

      被围在中间的男人似乎抽搐了起来,他极端痛苦地呼号着,双目通红,黑色的细线再次出现,顺着他鼓胀的肌肉往上爬去,铁链被他的挣扎弄得哗哗作响,清脆的声音似乎让张书记迟钝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行,他被侵蚀的太深了,神水不行,现在连愿力也救不了他。”青云道长摇了摇头,从供桌上拿起一柄明晃晃的龙泉剑递给道童,那孩子端着剑走到了男人面前,手挽剑花,只一剑就将男人捅了个对穿。

      张书记惊得连呼吸都停止了,四周也陆续传来倒抽凉气和跌坐在地的声音,但更让人惊讶的是,被一剑穿心的男人,竟然连迟疑都懒得,仍然呼号着将铁链绷得快要断掉,狂乱至极地挣扎着。

      “杀人……杀人了,怪……怪物……”

      有胆小的村民此时机会被吓尿了裤子,全身颤抖着就要翻身逃走,却被殿门口的道人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你们要救他。”

      青云道长鹰隼一般的利眼缓缓扫过台下或是麻木或是一脸惊恐的村人,面色凝重,掷地有声。

      ”你们要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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