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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II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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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警察最终无功而返,没头苍蝇一般在河边转了转,抓着几个及其不配合的居民问了问就打道回府了。死去的男人在这里根本没泛起任何浪花,关久甚至怀疑除了他以外这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人在意他的下落,这个城市的流浪汉总是不断地消失出现,蝼蚁来来去去沓无踪迹。
他决定观察这个少年。
将很早前买的望远镜翻找出来,架好三脚架放置在窗边,相机连上电脑,他更换了一根比较长的快门线。就好像野外拍摄野生动物一样,他还给少年起了个代号叫“二白”,天知道那是他小时候给附近野猫起的名字。
“……根据最新疫情报告,B市疑似感染病例截至今日已经出现89名。其中确诊病例70名,有关部门已经积极做好防治工作,新的隔离医院也已经建设完工,今日即可投入使用,再次提醒广大居民尽量避开高峰期出行,并在家中尽可能准备食物……”
炉子上的粥咕噜咕噜的冒着泡,煎锅中的油早已经热了,甚至已经开始冒出了滚滚青烟,一颗油星嘭地在锅中炸开,他这才回神,迅速取下煎锅打开窗户散去油烟。
连续半个月的持续观察并没有带来太多有价值的收获,少年每日的行为规范到无趣,白天沿街翻找垃圾桶里的食物和日用品,晚上就在那两个垃圾桶的夹缝之间休息,只是浅眠,即使一只麻雀落到垃圾桶上的轻响都会令他迅速做出反应,二白也从不与任何人交流,对岸的居民们显然也不是会对街上流浪的孩子感到好奇的类型,他就这样今天捡块毯子明天找个木箱,俨然把那两个垃圾桶之间的地盘当成他的巢穴,安安稳稳的驻扎了下来。
金黄的煎蛋在锅中呲呲作响,散发着令人心情愉悦的香气,要出去买点食物了,关久心想着,半个月的持续观察让他回想起了那些不见天日的躲在掩体里就着压缩饼干窥视战场的不甚愉快的时光,当然,这绝对比战场舒服多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比之前还养胖了一点。
解下围裙走向浴室,水流顺着他漆黑的发梢落下,水很烫,关久喜欢这种能让迅速让皮肤泛红的温度,适当给自己制造些微的疼痛感是活着的人才有资格享受的特权。而且这些氤氲的白雾和高温中的水汽总是能把他带回那个东南亚小国的水草和灌木从中,拨开面前的草丛就能看到那些碧绿妖异的沼泽,能闻到苔藓和浮萍下传来的淡淡的腐烂气息,能触摸到沼泽边散落在湿软红泥中的雪白骨头和漆黑的浮木,这里沉睡着神明,神明的那双漆黑的眼睛……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回忆里神明的眼神居然变成了那天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刀般锋利的视线。再也没有了享受下去的心情,只是胡乱洗了洗便出了浴室。
随便套了条牛仔裤和T恤,打开衣柜拿了件风衣,出门前关久踌躇了下,还是取了副墨镜戴上,之前连照片都被传到网上了,风头过去前还是尽量小心点好。
距离这栋公寓不远处就有一个大型连锁超市,要不是为了多买点东西关久连车都不会开,更不会这么痛苦的在停车场绕圈,艰难地寻找着停车位,今天并非周末,但这硕大的三层停车场竟然被塞得满满当当,一个看起来不超过20岁的年轻小保安忙的焦头烂额,他的同事看到关久还想往里开,赶忙一路小跑到他的车前,苦着脸表示实在没有车位了。“实在对不住了,这两天超市人特别多,如果买的东西不多,您看是不是能把车停到超市前的空地上去,今天全市的交警都在忙隔离医院的事,时间不长绝对不会被开罚单的,而且就您这车型,一般小车能塞两个了……”关久的车是辆进口四门牧马人,买了有些年头了,但因为他在国内时间少,所以看起来仍有八成新,他看了看四周那些见缝插针停的乱七八糟的小车和那些由于后路被堵住导致出不来的气急败坏的司机们,从善如流的驶出了停车场,在空地上找了个位子随便停住,从风衣口袋掏出购物清单,打算速战速决。
这两天超市的火爆局面多半是受新型流感影响,这次的疾病传染速度极快,短短一个月世卫组织就把疫情级别从原来的4级提到了5级,而且欧洲和美洲最近已经开始出现死亡病例,X国虽然暂时还没有死亡病例,但感染数量已经很是惊人,疾病仍然在南方几个主要省份扩散,C省地处中部局面还算稳定,感染数量不超过百人,但B市作为省会,周边县市的疑似病例也会送来这里,这些持续高烧昏迷对任何抗生素也没积极反应的病人让几个大型综合病院的病房感到压力重重,今天就是将病人集体迁入新修建的大型隔离医院的日子。关久一阵头疼,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超市里成群结队的中老年妇女们杀气腾腾抢水抢醋抢盐的局面了。
生鲜食物今天估计是别想了,好不容易抢下来几袋硕果仅存的大米和面粉,罐头食品区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让关久不禁头皮发麻,这家超市也够狠,在这种情况下硬是把积存了不知几年的罐头食品全从各地仓库拖出来,在超市中间堆起了一座两人高的小山,只见一个售货员脖子上挂了个限时抢购的牌子站在罐头山上面红耳赤声嘶力竭地大声吆喝,“最后30分钟!!最后30分钟!!!吐血大甩卖!!买五送一买三箱送半打!!!”下面的乌压压的一群大妈噌的一声就被点燃了,你可以直接用肉眼观测到那团巨大的在她们头顶集结盘旋的暗红色斗气,在这等杀气面前,罐头山就如同烈日下的冰块一般迅速坍塌缩小着。
关久抖了抖,面对自己从未踏足的陌生战场他居然退缩了,转身去了日用区,买了点蜡烛火柴滤水器,经过户外用品的时候顺手买了帐篷睡袋手电准备扔车上。又转了一圈买了点毛巾洗发水之类的,发现超市的宣传重点已经从买五送一的罐头转移到了买两打送四个的医用口罩上。他赶紧抓紧机会去提了点肉蛋鱼油,看看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便推着堆得满满的手推车跟在了长龙一样的结账队伍后面。
每条队伍都长的让人心生绝望,关久百无聊赖地掏出个随身小相机把玩着,透过镜头,超市里的喧嚣和嘈杂像是一出凝固在平行世界的大型喜剧,男人们托举着矿泉水的青筋虬结的手臂挡住了不耐烦的年轻母亲脱口而出的埋怨,中年人头顶被拥挤逼出的油光对比着对面强插进队伍的老太太凶狠的模样,皱着眉头捂着耳朵的女孩子对着手机那头焦躁地重复着什么,脸色酡红的公务员模样的男人不断扭动着脖颈松扯着领带,胸腔起伏,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大口的呼吸。这家伙快被挤昏倒了吧。正这么想着,就看到那公务员样的男再也支持不住地瘫倒在地,大颗的汗珠顺着他惨白的额头和红的不正常的颧骨上滚落下来。
周围还没人发现他的异常,关久想过去帮他一把,但怎么也动不了,我只是个观察者,他对自己说,我不能干扰事件的进行。透过镜头发生的事情是我观察的范围,记录下这一切才是我的责任,先记录,等到那一刻过去我才能回到那边的世界。
男子还在地上痛苦的喘息着,离他最近的打电话的女孩终于发现了倒地的男子,透过镜头关久看到她周围似乎因此而兴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两边的排队的人都从各自的队伍中伸长了脖子看着那男人,有两个年轻男子离开队伍,帮忙将地上的公务员翻过来平躺,并且解开他的衣领,之前插队的老太太气定神闲地开了一瓶还未付款的矿泉水递给那姑娘,女孩子很有经验地将公务员之前脱掉的西服卷起来垫在他自己脚下,拿出自己的手帕打湿,正准备贴到男人的额头上。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地上那人的身体突然激烈的痉挛了起来,毫无心理准备的女孩子被吓得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所有人都不自觉后退了一步,看着人群中间的男人像过了电一样以正常人不可能企及的频率疯狂的抖动着,他脸色蜡黄牙关紧咬,脸颊却越发的红了起来,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渗出了白色的泡沫。之前递水的老太太一个箭步上前压住了男人的身体,关久听到她尖着嗓子大叫了一声“不好了!这是抽了羊癫疯了!快来个力气大的帮忙按住他!”
女孩身边的两个男人如梦初醒般赶忙上前压住了那公务员的手脚,他抖动的力度似乎更大了,几条队伍都彻底安静了下来,周围只听到那人后脑勺砰砰砰敲击地面的声音。
两个年轻的男人不由得也有些慌乱,其中一个对人群吼了一句“都愣着干嘛!快打120啊!”四周顿时从安静中苏醒过来,人们纷纷掏出各色手机,一时间空气中塞满了嗡嗡嗡的报警求救声。两个超市工作人员也终于拨开人群赶了过来,打开统一配发的急救小药箱,也不管是酒精还是碘酒的就没头没脑地给那人身上脸上擦去。“这能乱擦么!”那小姑娘还算镇定,一把抓住工作人员的手腕,“你看他这脸上都烧成这样了,不擦点酒精降温能行么!”那工作人员一把甩脱了女孩的手,围观众人心中却都咯噔一声。发烧?别是最近的新型流感吧。但那流感发病时不是和正常感冒一样,到后期才会出现昏迷么。还没等众人想明白,地上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已经快压不住地上的男人了,有个眼睛尖的不禁叫出了声来,“我操!这家伙吐血了!”
众人一看,男子口中的白泡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鲜红的血丝。不管这是什么病,这可比那什么新型流感厉害多了,心眼多的人已经开始渐渐远离这块区域。这时那男子突然一软,整个人停止了痉挛一动不动了,压在他身上的两个小伙子愣了下,对望了一眼,然后慢慢地,尝试着放开了对公务员的钳制。
关久动了动喉咙,之前已经连拍了好几张男子抽搐痉挛的照片,他刚想放下相机,却看到本来已经软到在地的那公务员像一只弹簧般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目眦尽裂,眼眶中只剩下布满了暗红血丝的眼白,只见他嘴一张,一口黑血喷涌而出,喉咙里还断断续续地发出咯咯的气声。那黑血源源不断的从他的口中喷涌出来,而他面上的色彩和生命气息却随着那些血液的流逝而逐渐淡去,直到他吐出最后一口黑血彻底安静下来了之后,他身边的男人才敢白着一张脸去摸他的脉搏。
他已经死了。
摸他脉搏的男人被惊的后退了好几步,女孩子和商店工作人员早就脸色惨白的躲到了人群之中,所有人都呆住了,然后突然间,就像海水退潮那样,人群哗啦啦的迅速后移,以那具依旧端坐在那里的尸体为圆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真空带,血液和恐惧的味道在空气中爆炸开来。紧接着,在人群的尖叫和混乱还没有升级成更大规模的失去理智的暴动前,关久终于隐隐听到有救护车的警报声从远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