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鄙》KUNNUK

3、II

　　II

　　关久完全不认为少年在看他，且不说他们中间隔了条河至少距离三四百米，就说从他这里往对岸看出去，不借助镜头他都没办法准确判断河对面有没有人，所以他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转头打开了电视。

　　随手换了几个台，除了千奇百怪的综艺节目外就只剩关于最近南方爆发新型流感的新闻，他扔下遥控让新闻随便放着，给电池冲上电之后转身走向料理台，开始准备今晚的晚餐。

　　"……卫生部进一步强调，要切实保证各省市部门对新型流感的预防治理工作……最新疫情报告显示C省B城共有23例确诊病例与69名疑似病例……居民们要注意保持空气流通，勤喝水，多通风…"

　　煎锅里的油汪汪的培根滋滋的打着卷，手脚麻利的汆烫了青绿的芦笋，又蒸了条鲈鱼，在离开了干面包和压缩饼干的日子里，抓紧时间享受新鲜美味的料理可说是关久最大的爱好。

　　这次的新型流感最早是从欧洲开始爆发的，三天后美国与日本也相继出现疑似病例，一周后开始登陆X国沿海，传播速度令人瞠目结舌，不过有趣的是至今没有一起痊愈病例也没有一起死亡病例，发病状况也只有不明原因的持续高烧。

　　虽然有意放慢速度享受，但是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晚餐总是吃得特别快，他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白葡萄酒，月亮静静泊在巨大的窗外，散发着幽幽的
　　冷光，今夜是满月。

　　回到窗前给相机换了电池，关久继续他的观察，月光下的对岸一改白日的落魄，破烂的厂房在夜色和灯光的遮掩下藏起了所有的不堪与陈旧，地下赌场门口挤满了狂热的红眼赌徒，站街的流莺三两成群的散落在河边，黑色的轿车游鱼般穿梭于璀璨的灯火之中，这所腐烂废墟上弥漫的贪婪与欲望在河水的倒影中涤尽了肮脏，波纹熠熠发光。傍晚那些模糊的灯光与此时相比简直如同清晨的鬼火一样脆弱。
　　镜头扫到这所废墟的边缘，之前那少年遇到小混混的巷子边，巨大的垃圾桶在昏黄的路灯下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两只垃圾桶中间的漆黑处却露出了一双红色的女士拖鞋，他调了调焦距，隐约能从那片阴影中看到一团人型。

　　那孩子还在那？他哑然，流浪汉们夜间总是会去往一处烧火取暖，交换小道消息或者生活物品，也算是一种下意识的群体行为。就算是离家出走，但从他翻找垃圾桶的娴熟姿势里也能看出这孩子应该已经流浪了不短的时间了，莫非他不是本地流浪者？

　　关久不禁感到兴味索然，这样的观察对象在他看来简直就是鸡肋一样的存在，既没有力量也没有同伴，要不了多久这孩子就会如同露水一般悄无声息的湮灭在这片钢筋水泥构成的危险丛林之中。那孩子似乎在梦中感到了寒意，关久看到那双拖鞋轻轻地动了动，紧接着他突然感到背上升起一股寒意，电光火石间鸡皮疙瘩已经从腰背一路窜至耳后，有人在看着我。那视线来自远方，如一柄锋利的刀一般轻而易举地划开空间穿过玻璃透过镜头直接有力地扼住了关久的脖子。

　　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缩紧了，他想跳起来，想让眼睛离开取景器，但这种感觉猛的一下又消失了。全身僵直间他看到那团黑暗动了，少年从垃圾桶中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睡意朦胧抬起头向右边看去。他的右边还是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漆黑巷道，一个流浪汉打扮的男人像喝醉了酒一样，正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少年走去。

　　关久整个人都还未从那种全身紧绷的状态脱离出来，他梗着脖子看着那男人摇晃着向墙边的少年慢慢伸出手去，少年眼神迷蒙神情恍惚，对男人的动作只是略显困惑的轻轻偏了一下脑袋，而那男人仍旧缓慢地以一种怪异的节奏偏偏倒到地走到了少年面前，那佝偻的背影挡住了关久的视线，他只能从那男人肩膀的抬动看出他似乎想要向那少年脸上抓去。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紧张感，不管是刚才的视线，还是现在即将发生的事情，男孩和流浪汉之间有一种让熟悉到颤栗的感觉正在酝酿着。

　　那流浪汉想要做什么。他的手指在快门上神经质地轻颤，之前那股惊愕早已迅速化作了不知名的冲动奔涌在他的每根血管每条神经每个细胞里，耳膜里鼓荡着心脏剧烈搏动的声音，他双颊绯红喘息不止，全身的血液都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着不停尖叫，快动手，快动手，就是现在了，有什么马上就要发生了。

　　那少年已经完全湮没在流浪汉的阴影之下，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关久仿佛看穿了眼前的□□，越过对方皮下的肌肉脂肪脉络骨骼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属于眼前那流浪汉的嘲讽。然后那个男人的头颅就像一颗过于沉重的熟烂果实，干脆利落地从肩头断裂下来，他的身体定了定，接着不敢相信似的后退了一步，血液喷泉一样从脖颈的缺口争先恐后地喷涌出来。
　　关久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他连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按的快门的都不知道，耳边只是连续不断地传来咔嚓咔嚓的机械声，手指早就不属于他自己，无名的鬼魂寄宿在此，他躲在被鬼魂操纵的躯壳里恍惚看到尸体倒下后那少年轻轻地甩了甩手，什么东西银光一闪消失在黑暗的河流中。他这才回过神，紧接着就一个脱力坐到了地板上。

　　刚才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男人死了？

　　怎么死的？

　　那少年杀了他？怎么可能？！根本没看到他有什么动作,等等……那少年呢？

　　关久赶忙爬起来继续看向那个地方，尸体却已经不见了，他把尸体扔河里了？？如果不是地上还喷溅着大片的黑红鲜血，他都要以为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灯下昏黄，还是那两个垃圾桶的阴影间，隐约能看见一团漆黑的身形和那双大红的女士拖鞋。
　　那孩子继续留在那睡觉？关久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他踉跄着冲到工作台前，粗暴的抽出记忆卡将数据导入电脑。不行，不行，完全不行，他不禁懊恼地一拳砸向工作台。由于天色太暗焦距太长，慌乱的拍摄下并没有一张照片清楚地显示了那流浪汉的死因，只能模糊的看到他是怎样断掉头颅倒在那少年面前的，那少年从头到尾都被他的身形掩住，只在最后一张照片中有个抬手的动作，空中一点银色反光。
　　到底是不是那少年杀的人。

　　如果是，他是怎么杀的，男人的头颅整个断裂的向后翻去，仅仅靠着脖子上还挂着的一点肉皮相连，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一击砍断一个成年人的颈骨，凶器呢？凶器又是什么。他用各种方式试着还原最后一张照片上那点银光但成效甚微。小刀？不可能，就算那些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士兵也没人能用这么小的刀一击断头。这事情太诡异了。

　　烦躁的用手刨乱了头发，关久抓起外套下了喽，在公用电话亭压着声音报了警，远远地心情复杂的望了一眼河对岸，然后上楼回家颓丧地倒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时钟滴答睡意袭来，失去意识前他仿佛看到那孩子就蜷缩在头顶的黑暗中安稳的睡着，鼻息轻缓神色安然，脚上一双滑稽的红色女士拖鞋上凝固着黑色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