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鄙》KUNNUK

27、XXVI

　　XXVI

　　胃里的烧灼感仍然挥之不去，关久干呕了两下，跌跌撞撞寻了块大石头坐下。太阳穴突突跳的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关久觉得自己的脑浆都快被这样的疼痛绞成泥了，强自抱头镇定了好一会，这才喘着大气从这样的诡异症状中解脱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擦去额角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关久仍旧无法克制地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汹涌地进入气管肺叶，身体的热度和胃里的痉挛渐渐消褪平复，刚才那股几乎能让灵魂也为之失控的强烈饥渴退潮般散去了，只在男人的心底徒留一滩恐慌。

　　我刚才差点去舔食二白的血……关久从双臂间抬起头来，面色青白。

　　明明是几分钟之前发生的事情，但能回忆起来的细节却如同久远的梦境般支离破碎，唯一深刻无比的只有少年雪白耳背上那道鲜红的血线和那股刻骨的饥饿。关久只记得自己在快舔上那鲜红液体的前一秒蓦然惊醒，紧接着就被自己异常的行为惊骇到落荒而逃。

　　犯毒瘾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男人用力掐着自己的眉心，痛苦地回想着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才会导致自己做出这样不合常理的可怕举动，紧接着他心中一寒。

　　血，毫无疑问，绝对是因为二白的血……那甜腻的香气和熟悉的饥饿感……几乎都和当时那场荒唐的春梦如出一辙。

　　二白的血……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好容易彻底平静下来，关久瞪着眼前无边的夜色发了许久的呆，先是大规模的流感，然后是只能在想象和电影中才会出现的不死丧尸，接着还有自带解药的奇异少年和同样神秘的执行部队，现在连自己的身体居然也出现了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奇怪症状……这还真是……祸不单行吗……

　　关久突然觉得好笑，这两个月来他的人生简直比电影还要精彩，荒诞的几近真实，怎么办，如果自己憋不住笑出声来，会不会就此从这场离奇的梦中清醒过来？

　　他抬手掩脸，吃吃的笑了起来。

　　四周一片荒寂，南边这片板房除开关久五人再没其他人入住，为了节省电力，安置点规定十点之后停用所有公共设施，每个房间只余一盏汽灯各自照明。关久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夜风中，笑的如同夜哭的魂灵。

　　“看来你心情很好呢。”

　　远处突兀地响起一把女人的声音，关久抬起头，望向记忆中一片树丛的方向，凭借微弱的星光，他看到方遥穿着那身特殊军服，拨开树丛的枝叶走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发现是她，关久心里一凛，瞬间收敛起自身的失态，强作镇定地对女人说道。

　　黑暗中关久难以辨别女警脸上的表情，方遥似乎苦笑了一声，在离他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不管是为了谁好，一到地方就不会跟你们继续有所牵扯……谁知道呢，也许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女人话中有话的拖了个长音，突然丢了一卷什么东西到关久脚下。

　　“……虽然很难启齿，不过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

　　关久下意识的捡起脚下那卷皱皱巴巴的玩意，展开才发现这原来是只卷作一团的牛皮纸文件夹，像是平日里被随手扔进废纸框的货色，他皱起眉头，疑惑地看向黑暗中的女人。

　　“……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犹豫了一下，撇开别的不说，方遥这句话确实说得诚意十足，几乎还透着点低三下四的意味。

　　“我知道这要求有点过分，也不怕告诉你实话，那地方似乎有大量的那东西……我一个人确实有点应付不来，但如果有你和那孩子……”

　　“什么地方。”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关久突兀的打断了，虽然根本不想继续涉险，但男人现在急需打断任何一个和少年有关的话题。方遥显得有些错愕，不过她似乎很高兴关久对这件事感兴趣，口气也不由得轻松了一些。

　　“城东一家药厂，工业园旁边的一座山上。”

　　“大概有多少那种东西？”

　　“不太清楚，我连大门都没能进去，穿越老城区已经耗光了我拿走的那把枪里的所有子弹，山上可能会少点，但药厂里肯定还有。”

　　关久皱着眉头，听她这意思，老城区里似乎游荡着大量丧尸，根据澡堂里那两人的说法，整个J镇几乎都沦陷了，这得有多少人，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太清楚，你这不是邀我一起去送死么？

　　当下他就摇了头，“我不知道你这么拼命到底是要去干什么，但这实在太危险了，对不起，我没办法帮助你。”

　　女警站在黑暗中半天没说话，关久也陪她一起沉默着，夜间骤降的气温顺手给这尴尬的气氛增添了点冰凉的寒意，僵持良久，女人再次开口了，带着点自嘲与无奈的语气。

　　“我原以为你会对这东西感点兴趣，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感谢你之前所做的一切，我……这件事就当我没说过吧。”

　　这东西？关久一愣，低头去看手上那文件袋，我会对这东西感兴趣？不过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文件袋，难道它里面还有什么隐藏的玄机？夜间的光线实在过于微弱，关久打开口袋摸索了一番，里面空空如也。

　　“这文件袋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你说我会对它感兴趣？”

　　方遥是个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的人，被关久拒绝后也不打算多做纠缠，自己确实没什么立场要求这男人帮助自己，且不说救命之恩早已两清，自己当时那枪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自保，有什么资格挟恩图报？本已经打算就此离开，听到男人这话却不由一愣，“你没看见那上面的图案？”

　　“图案？”关久苦笑了，这黑灯瞎火你能指望我能看见啥？好在给二白剪头发时自己顺手把卫星电话揣在了腰间。

　　就着灯光一照，关久脸色立马变了，文件夹背面偏下的位置，赫然印着那个熟悉的图案——被烈火包围的宝镜。
　　“你在哪找到这东西的？！这到底是什么标记！！”关久差点没从石头上蹦起来，又是这记号！！想自我欺骗都不可能了，曾经遇见过的男人，二白，奇怪的宗教，神秘部队遗留下来的电话，现在还有这文件袋，虽然不知道其中到底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它们绝对不可能是出于巧合才这样三番五次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里面绝对有很重要的线索，无论是二白的身世还是这场匪夷所思的瘟疫，似乎都和这奇怪的图案有着或多或少的牵扯，这东西、这东西到底代表着什么？

　　关久感到自己被一种熟悉的冲动迅速的包围了，就是那种驱使着他不断前往地球上每一块杀戮之地，诱导他不知疲倦地奔波于道德与地狱边缘，催促他按下快门搜集绝望的那股强大的力量，那力量被这图案从身体深处引诱出来，野兽般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牢笼。

　　简直就像中邪一样。

　　身体先于头脑做出了行动，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不知何时站起身来，往女人方向走了两步，生生咽下满腔惊疑，关久低声向女人问道，“……这东西，你是在哪得到的。”

　　方遥显然没想到他会对这东西有这么大反应，即使有意掩饰语气中也不由得透出一丝诧异。

　　“就在山脚下，通往工业园的路上有辆翻倒的货车，像是爆炸过一样，四周散落了不少还没烧干净的纸屑和尸体，很遗憾，这口袋已经是我能找到的唯一还算完整的东西了。”

　　就这样？关久不由得有些失望，“那这东西和药厂有什么关系？”

　　女人这时已经完全懒得掩饰自己的惊讶和不耐烦了。

　　“我说，你到底看没看清楚我给你那文件袋啊，那上面不是写的很清楚么。”

　　关久赶紧手忙脚乱地再次借着手机的微光将那口袋打量了个遍，终于在纸袋的最下方发现了两行漆黑的小字。

　　寰宇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重火集团

　　他死死的盯着那两行小字，心思却早已翻来覆去颠倒思考了好几回。

　　这什么寰宇生物科技公司是个完全没听说过的名号，这种大路货的名字创业板每个月都能出现好几个，不过，重火集团，这名头可就不一样了。

　　即使是关久这样对经济商界不甚了解的人都不能说从没听过重火集团的鼎鼎大名，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这公司作为华侨企业进入C国市场，那时候还叫做重火重工，借改革开放东风发展壮大，从开始的从国外进口到后来的组织研发各类重型机械，水利建筑电力交通航空无所不包，各大国有企业都曾派人去进修过，他们对技术绝不藏私，几乎是倾囊相授，简直是华侨企业的模范代表，纳税大户，国之栋梁。
　　就在大家以为这企业发展过快迟早都会被国家剪羊毛之际，人家自己主动提出股权分置，挂牌上市，带动了一大批国内企业红火了市场经济不说，还成功地把自己放在了无私创业，利国利民的道德制高点上，随后它就更名为重火集团，除了老本行之外，旗下还发展了各类轻工业，医药，生物科技，新能源等一列子公司，最近这几年更是替政府在国际上大捞特捞，真正做到了全球闻名。

　　关久捏着印有传奇公司大名的文件袋，觉得手心都渗出了点汗。

　　重火集团，在这样的局面中，到底扮演的是一个怎样的角色……它和二白……又能有什么联系呢……

　　脑袋里天人斗争一番，关久实在有点拿不定主意，这到底去不去呢，方遥这么硬气的女人都能来求他，那地方的危险程度可想而知，不过一旦错过这次机会，自己可能再没机会如此接近原本只存在于自身臆想中的真相了。

　　他咬咬牙，对方遥说道。

　　“你不要命也要去那种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灭掉那么多丧尸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只是找东西，倒还能大胆一试，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女人沉吟一番，也像是下了番决心，轻叹一声对他说，“不是找东西，是找一个人……我未婚夫……他可能还在那药厂里面……”

　　关久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这女人身手高强对各种武器如数家珍，性格坚毅泼辣到令男人都为之汗颜，结果她非要进入这敏感地带的原因居然如此的……该说出人意料吗？

　　“……虽然很难接受，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有可能早就……”

　　关久没把话说完，一声轻笑就让他明白了女人的选择。

　　“我知道，他可能早就死了或者变成了怪物，但是……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使他变成了怪物，我也希望能够亲手斩断他的痛苦……这就是……我爱他的方式，而且我明白，他也是这样想的。”

　　女人的话中没有任何犹豫或者动摇，就像是在陈述一件日常发生的小事，甚至还带着点苦涩的甜蜜，关久也不由被她这样铿锵有力的坚定话语打动了，他捏紧拳头，抛出了最后一丝犹豫。

　　“我明白了，我可以陪你去，但我并不能代表二……关白的想法，如果你认为我会带他一起去这就错了，我不会强迫或者干涉他的决定，你明白么。”

　　方遥从黑暗的阴影中走到男人的面前，关久发现她显得似乎比刚到安置点时还要苍白狼狈，但他无法在女人脸上看到丝毫疲倦或悲伤，她的嘴角舒展着甜蜜的微笑，眼神晶亮，笑吟吟的对关久说道。

　　“我当然明白，他不能决定你的想法，你也不能干涉他，去不去都是你们各自的决定不是吗？那么，少年，你现在可以从那棵树背后出来了，偷听了那么久，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同前往那所药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