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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五

      深幽的隧道里,两匹黑色的骏马一前一后,缓缓前行。
      隧道是在千年的积雪层里面挖出来的,为防止灯火的温度将其烤化,两边的墙壁上并无灯盏,然,不知从何处泻下来的光线却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这似乎是主干道,空间极为轩敞,可容四马并辔而行。每走过一段路,就会从墙壁上闪出一个雪洞,探头过去,竟然望不到尽头,——这应该就是岔路了。马蹄踩在积雪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虽然单调,但对玉玲珑来说,却甚是悦耳,毕竟这是她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外出。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到得一个雪洞之前,两人按转马头,钻了进去。这里的高度仍和前面的巷道不相上下,左右的雪壁却窄了一些。同前者一样,也有无数岔路分出——谁会想到,在那厚重的,千年不化的积雪下面,竟然别有洞天。如蛛网一样四通八达,象迷宫一样纵横交错的通路,就这样在地底下铺开。
      玉玲珑端坐在马背上,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小姐还没在雪里面走过吧?”身后的随从博骨律问道。
      “三角地的雪,还没落在地面上就化了,我们若要如此,便只得打土洞了。”玉玲珑笑答。“难道地面上没有路吗,或者,这是皇家专用的御道?”玉玲珑问道。
      “有,当然有,不过今日大晴,若从地面走,会被雪光眩瞎眼睛。而且,这地下的雪洞挡风,又御寒,最适合不耐寒冻的人了,小姐从绿洲来,今晨出发前,主上特意吩咐走这条路的。”博骨律答道。“平时银翼的百姓也走,只不过我们出来的早,这么冷的天,打鱼的,赶海的,卖盐的,贩布的,出行的,都还在被窝里猫着呢。”说罢朗声笑了起来。
      这男子长得如同大多数北人一样壮健,性格也极是豪爽,面相却又与玉玲珑所见的其他银翼男子不同。黑发,窄目,鹰钩鼻子,阔嘴,与相貌英俊的银翼人相比,更象一个蛮族。讲话的时候,虽然话语流畅,舌头却打着卷儿,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异国风味儿。动身前听身边的侍女说,这男子是玄冥宫的带刀护卫,一身功夫甚是了得。君天派这个人跟随她出行,既是护卫,同时,想必亦有监视之意,玉玲珑对此了然于胸,事实上她也没有趁机逃跑的打算,因此一路上与这人相处到也十分融洽。
      “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玉玲珑问道。
      “不远了,就在前面。”
      果然,雪道开始平缓地上升,又行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前面的通路越来越亮,终于,出现了两座晶莹剔透的獬猘雕像,博骨律叮嘱玉玲珑蒙上面纱,自己也将风帽兜头拉下,又走了几步,眼前忽然光华大盛,玉玲珑知是到了洞口。提起马鞭抽向马背,马儿纵身一跃,便跳了出去。
      虽然隔着九重皂纱,还是觉得自己恍然置身于一个烂银般的世界。
      她急不可待地伸出手去,想掀掉头顶的遮蔽,看看眼前这个幻彩般的世界。手臂却被挡了一下。“且慢!”是博骨律那浑厚的声音。
      “小姐非北地之人,现下若裸目视物,会患上雪盲的,以后到了雪地上,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可是,这面纱太厚,我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啊。”玉玲珑道。
      身边静了一静,显然博骨律也在踌躇。
      玉玲珑微一转念,背对着博骨律,慢慢将脸上的薄纱一层层揭下,眼前的景物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揭到仅剩下三重的时候,周遭的一切便似毫无遮拦了,光线看起来也不是很刺眼。冰冰天雪地里,一座小小的市镇横亘在眼前。
      博骨律站在一旁,笑看着这灵透的女子。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看来,这就是她们的目的地——怀朔镇了。

      怀朔镇在帝都外围,是离玄冥宫最近的市镇。
      走在满眼冰雪的街道上,一股市井的气息扑面而来。
      路两旁是一间一间的,整齐的店铺,大多数都已经开了张,开始恭迎八方来客了,腾腾的热气从敞开的门里冒出来,扑上人的脸,结成水珠,不一会儿,便冻成了冰粒子。路边,早有三三两两的的小贩支开了摊子,卖着糕点、果品、日常用度所需的各色杂物,摊主一边跺着脚,一边大声地吆喝。赶早市的买家三三两两地围在货摊旁边,兴致勃勃地与摊主讨价还建。过往的行人将手拢在袖子里,缩着脖子东张西望,时不时有人踩在冰上滑倒,跌出去挺老远,引起一阵阵善意的,戏谑的笑声。商家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顾客,鞠躬作揖,陪着笑脸,热情地招呼着。
      不过是寻常的巷陌罢了,在玉玲珑看来,却有着无限的新奇。想是很久未出宫了,博古律兴致很高,向玉玲珑介绍并推荐各种食物和穿戴,好像他是那货摊子的老板似的。玉玲珑但笑不语,一路浏览着,只在一个卖果品的摊子旁边买了几个色彩鲜艳的冰冻鲜果,掀起皂纱,试了试自己的牙,发现那果子上只留下了一道白印子,根本就咬不动。博骨律见此情景笑得很贼,告诉她这东西须得用冷水化了,再敲掉上面的冰壳子才能吃,在他的家乡,这是每逢盛大节日时普通百姓必备的吃食。
      正午十分,人渐渐多了起来,偶尔还可见到身着奇异服饰的外邦商旅——帝都不仅是政治中心,也是商贸往来的重镇,连小小的怀朔也跟着沾了光儿。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二人也走得乏了,牵马走了一会儿,便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
      这巷子比正街安静了许多,却也有斜挂的酒旗在风里猎猎地招摇。玉玲珑和博骨律在一家小酒肆前面停了下来,打算进去歇个脚。正要将马缰绳栓在酒馆檐下的木桩上,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噪扰的叫骂声,斜刺里跑过来一个孩子,裹着敝裘,看不清头脸,惶急之中,差点把玉玲珑撞倒。不待博骨律上前质问,那孩子已经一把推开玉玲珑,飞也似地向前奔去。他的身后,五步左右的距离,有十来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小孩紧紧尾随其后。有那么两三次,后面的孩子伸出手,都差点抓住前面那孩子瘦弱的肩。然而那被追捕的小孩灵动的很,千钧一发之际,都被他缩颈耸肩,堪堪避过了。后面的孩子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戏弄,叫骂声更响了。
      那孩子虽跑得快,心细的玉玲珑却发现他脚步有些颠踬,似乎受了伤。心想,这小孩早晚会被后面的一群孩子追上,到时候,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他。
      然而,不等那群孩子抓住他,那跑在前面小孩却突地停住了。玉玲珑为那孩子着急,可自己看了看,才发现在他面前,是一堵光滑的墙。
      这是一个死胡同,周围并无其他通路。
      追击的孩子个个面露喜色,四散开来,围成一个半圆,向墙底下的孩子逼去。
      那孩子知道在劫难逃,背靠着墙,双手捏紧着拳头,脸上现出狠戾的神色。
      “小妖怪,看你还往哪里跑。”
      为首的一个孩子仗着人多势众,直扑过来,当胸就是一拳。那孩子向旁边闪去,脚下顺势轻轻一带,想打他的男孩连衣襟都没有摸到,便重重地向墙上撞去。
      “啊——”那孩子发出一声惨叫,想是滋味并不好受。
      其余的孩子见势不妙,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一起扑了上去。被围殴的孩子左冲右突,使巧劲撂倒了几个,却终因势力孤危,怎么也冲不出战团。在众人的拳脚之下,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那些孩子的拳头劈头盖脑,毫不留情地招呼在他的身上。
      仗着人多势众,有人冒险冲上去拧他的胳膊,绊他的脚。两个颇为强壮孩子趁他被众人缠住的机会,一拳又一拳,专门攻击他的头脸。男孩躲避不开,血从他的鼻子、嘴里、眼角涌出来,遇到冰冷的空气,转瞬便凝冻在一起。那孩子双眼血红,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怒吼,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用他的牙,他的手,他的脚愤怒地撕扯。
      见这么多人也无法将他制服,身后有个孩子觑空捡起一根木棒,伴着呼呼的风声,狠狠地砸向他的额角。
      那孩子觉出声音有异,偏了一下头,木棒擦着他的耳朵,敲在背后的那堵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躲过了这一击,却撞在另一个孩子的拳头上,那凶狠的一拳正捶在他的太阳穴上,孩子晃了两晃,捂着脑袋,委顿在地。从他的怀里,滚出来一个已经咬了一口的馒头。(作者按:哈哈,敏感的馒头)
      那些孩子停止了动作,围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好像在等待什么。
      过了一会儿,倒在地上的孩子的手脚又开始艰难地动了。
      众人脸上露出警醒的神色,齐齐后退了一步。似乎害怕困在笼子里的野兽跳出来,噬人的喉咙。
      那为首的孩子刚才吃了苦头,一直怀恨在心,他抹掉冻在鼻子上的血珠,朝众人使了个眼色。那些孩子点了点头,好像达成了什么默契。
      倒在地上的孩子流血披面,双眼被血糊住了视线,闭着眼睛,一次次踉跄地试着站起来,却在贯注了全身的力气,刚刚欠起身子的时候,又一次次地被推倒。迎接他的,又是毫不容情的拳脚。
      他的脸被打得扭曲肿胀,却紧紧咬住双唇,并不求饶。
      “怪物、恶魔、偷儿贼!”那些孩子边打边骂,心里却暗自诧异:这小子,竟然打不死,难道真的是魔物不成。
      终于,那在冰冷的雪地上翻滚扭曲的单弱身子伸展开来,护在头顶的双手也疲软地落下,对众人加诸他身上的拳脚再无反映。
      刚下了新雪的地面上,是纵横的,触目惊心的血迹。
      身体先于意志放弃了抵抗。瘦小的脸上竟然现出了一丝笑容。
      ——活着是如此的辛苦,死亡,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玉玲珑看得心惊,初时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孩子之间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发生的殴斗,草原上也经常有这样的事件发生,大人们谁也不会上前劝解,因为一会儿功夫,你就会发现,那些刚才还红着眼睛,将对方打的鼻青脸肿的两人又开始钩肩搭背,称兄道弟了。——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些目光澄澈,天真无邪的孩子竟然下了死手——难道他们都是嗜血的狼。她向博骨律望去,发现那男子一直抱着双臂远远地观战,丝毫没有上前劝止的意思。
      “再不过去,要出人命了。”玉玲珑跺足道。
      “嗯,那些孩子,真想要他的命呢。”博骨律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得出了结论。
      因为他发现,那被丢在地上的木棒,再度被高高扬起。
      玉玲珑实在无法忍受这阳光下的暴行,——这些孩子,还是在大人怀里撒娇耍赖的年纪吧,谁会想到,他们竟然想将一个和他们同龄的孩子治于死地。
      那些清稚的眸子里闪烁着的恶意比一个久在世路里打滚的成年人更令人不寒而栗。
      现在就已如此,长大以后又会如何。
      她想替那些放纵孩子为非作歹的家长教训一下他们,也将那瘦小的孩子从这群吃人的小兽爪下解救出来,却沮丧地发现现在跑过去已然来不及。
      玉玲珑咬紧牙,摸出背后的角弓。铮的一声,羽箭划破空气,带着怒意疾射而去。与此同时,身旁一道淄衣的黑影也飞快地掠起。
      羽箭在五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一个灰衣男孩的手连同攥在手里的木棒一起被钉在墙上。那木棒的顶端离躺在地上的男孩只有一指的距离。
      博骨律站在被贯穿了手掌,脸色苍白的男孩身边。心里大呼可惜,他的疾风步法虽快,还是比玉玲珑的箭差了那么一点。
      “你们想干什么,杀了他?难道不怕回家以后大人打断你们的狗腿。即便家里的大人放纵你们做坏事,晚上要是有厉鬼索命,可不是好玩的?”博骨律怒道。
      “我们是为民除害,家里大人才不会打我们呢。再说,与邪魔作战,会受到震旦大神的保佑,百鬼不得近身。”其中的一个孩子挺起胸脯,神情无比的骄傲。
      “邪魔?在哪里?”博骨律眨了眨他那眯成一条线的眼睛,东张西望起来。
      “他就是邪魔!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有战争、灾荒和死亡和疾疫。”说罢,那孩子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
      博骨律终于明白,这孩子嘴里的邪魔就是躺在他们脚下的这个小男孩。
      “我看你们才是邪魔呢。十来个围打一个,要不要脸。”博骨律须发倒竖,恶狠狠地说。
      “如果他是邪魔的话,你们现在焉有命在?”博骨律逼问道。
      这个问题似乎并没有人想过。有几个孩子登时变了脸色。
      “我现在也要为民除害。”说罢,抄起自己的玄色大斧,就向人群里砍去。
      眼前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凶神,比脚下那可能的邪魔更令人恐惧,那些孩子吓呆了,抱着脑袋向四周逃散。博骨律做势欲追,他们逃得更快了——谁也不想落在这个恶人手里。
      被羽箭钉在墙上的男孩面如土色,被同伴抛在身后。啊!恶魔的同党来了,会怎样对付自己?
      博骨律狞笑着,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那男孩止不住地一阵颤栗。
      他高举巨斧,向男孩头顶斩劈过去。男孩子惨叫一声,吓昏过去。胯间有可疑的液体缓缓流出来,很快就冻成了冰棱子。
      斧子转了个弯儿,将墙上连着男孩手心的羽箭斩断。
      “靠!就这样的胆气,还他妈的想要杀人!”他踢了踢那孩子蜷缩在地上的身子,骂道。

      一转身,发现玉玲珑已经跪在地上,正在查看那被围殴的孩子的伤势。
      那孩子身体僵硬,脸孔朝下,一动不动地趴伏着。玉玲珑费力地把他翻过来,发现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口唇之间早已没了气息。
      ——这孩子——不是给打死了吧。
      “自己在别人的围攻下翻滚,两个大人却远远地袖手旁观,不上前管一管,死了,也不会瞑目吧。”
      “我为什么不早点过来,把那些欺辱他的坏孩子赶走?”
      “难道这几个月的幽囚生活把心性都磨折了!这样的我,还是以前那个玉玲珑吗”玉玲珑心中暗恨,泪水忍不住滚滚而落。
      博骨律见玉玲珑低着头,默不作声,面纱却贴在脸上,结了一层薄冰,心想:玉小姐怕是给吓哭了,到底是女人,见不得血。然后俯下身去,把手探到孩子的鼻子下面试了试。见孩子没有了鼻息,不禁也吓了一跳。
      ——日月可鉴,震旦大神为证,他只想看看这孩子能在众人的拳脚下支持多久,是否可以和他当年相比,可不是存心见死不救啊!!
      又慌忙把手按在孩子的心口上,谢天谢地,尚有一丝热气。虽然只是极微弱的一线,也足够了——至少还没有死透。
      博骨律内息暗吐,掌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孩子体内。
      良久,躺在玉玲珑怀里的男孩发出一声呻吟,虽然几不可闻,还是给了两个人莫大的惊喜。过了一会儿,孩子的手脚也开始动了,身体逐渐恢复了温度。又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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