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罗依

39、第 39 章

　　雪，不停地下。
　　她靠在灰黑色的宫墙上，仿佛浑身的筋骨都被抽走了，软绵绵地，不能着一点力。
　　冷——无边无际的寒冷。
　　她抱紧自己的双肩，好像身后是浩大的虚空，无法靠近，无可凭依。
　　头上，悬着淡白的日影，那个一度放射着光芒和热力的物体，不能给她丝毫的暖意，却如同寒冰一样，将心底最后一点热度都抽离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听到耳边有一个声音，低沉，疲惫，疼痛……
　　头在嗡嗡地鸣响，心底仿佛被什么尖锐的利器挖开了一个洞，深不见底，无法呼吸。
　　原来是这样。原来，自己仅仅是一个替身，原来，自己存在的价值仅仅是因为一个躯壳，原来，那双眼睛里的怜惜和疼痛，都是为了别人。原来，自己心里所有的翻覆，不过是一个笑话。
　　仿佛有滚滚的浪涛要从胸口汹涌而出。
　　她想呼喊，想奔跑。就在这纷纷茫茫的大雪中，奔跑，一刻也不停。然而一转身，手却触到倚在墙边的一个硬物上。——是那张铁胎雕弓，传说中的射日神箭。
　　到底是孩子，夙沙和碎叶不知道跑到哪里淘气去了。那张弓就静静地立在那里。乌沉沉的，箭身由千年的玄铁铸就，没有一丝光亮。
　　她随手将弓拾起，将箭囊里的箭全部，搭上箭，开弓——
　　九枝箭，携了她心底的怒和痛，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头顶的云层射去。
　　半空之中，仿佛有一声声的鹰唳传来。接着，那淡淡的，平铺着的冬日的云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搅动，卷涌着，暗沉沉地压下来。耳边，劲风呼啸。
　　这九箭射去，她心头的块垒也消散了，竟然能透过气来。
　　身后却是一声惊呼：“玉小姐，你——竟然……竟然练成了射日九箭……”
　　玉玲珑回转身来，看到身后的博骨律，正张着大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非衣安步当车，走回紫宸殿。
　　大殿上香烟缭绕，幽冷的香气丝丝钻入肺腑，令人身心舒泰。
　　在高高的祭坛之前，有一个人背对着她，立在神像前面，仿佛若有所思。
　　“非离——”女子轻轻地叫了一声。
　　“嗯——”男子回过头来，面上带着温暖的笑意。
　　“我们的事，陛下他似乎已经知道了。”非衣压低了声音，看着他。
　　“知道又能怎样，倘若他意欲阻止，我们就走，放下一切，远远地离开这里！”他走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
　　此际，并非祝祷时分，殿堂上除了他们两个，并无旁人，而他，竟也不避人耳目。
　　非衣点了点头，“如果，我们的感情为银翼所不容，那么这场劫难过后，我们就离开这里，我同你，天涯海角，永不分离。”非衣反手握住面前的男子，手指上不由得用了一下力。好像在表明自己的决心。
　　听了她这样的表白，非离的脸上，现出幸福的神采。他长久以来一直等待的一句话，今天，终于等到了。他猛地将非衣拉到自己的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她。非衣放任自己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半晌，他终于再度开口。“你刚才说的劫难，是什么……”
　　非衣从他的胸口抬起头来。“昨夜，我用碧离宫里藏着的蓍草卜得一卦，卦中蕴含着大凶之象……”她说着，眼睛里有隐隐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忧。
　　“大凶之象？那是什么……”非离的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
　　“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如果不能及时化解，银翼恐有倾覆之灾。”
　　“嗯？有那么严重……”
　　“是！”非衣加重了自己的语气。“但是我的法力在观星台上受损，现在还无法推度出那究竟是什么。今晚，上观星台前，我会服下以前列位大祭司以自己最后一缕生魂炼就的回还丹，增强自己的法力，到时候，困扰银翼未来的究竟是什么，应该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是么！”非离淡淡道。
　　非衣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又无法确切地说出那究竟是什么，心里正惶惑间，却听得非离轻笑了一声。
　　“你，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话明明是从非离的嘴里说出来的，但是，那声音低沉暗哑，又是如此的陌生。
　　“你……这是什么意思。”非衣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非离仰头长笑。
　　非衣惊恐地发现，面前她所熟悉的那个男子，脸上正在发生一些令她恐惧的变化。
　　在他的额头上，眉心之间，那颗闪烁着银光的星，渐渐隐去，在原来的地方，突然裂开了一道缝。
　　那是一道弯月形状的缝隙，红色的弯月，仿佛有人拿了一把锋利的刀，在非离的额头划了一下，皮肤凹陷下去，但是没有血。
　　“非离，你怎么了？”一向沉稳淡定的大祭司也不由得尖叫起来。
　　面前的这个非离，让她觉得如此的陌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怎么了？”仿佛是非衣的尖叫声令他从混沌中惊醒，非离的声音又回复了常态。
　　“你的额头……”非离循声摸去，然后，一副莫名奇妙的表情。
　　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头上的那颗星怎么没了？”非衣走上前去，伸手去摸非离的额头。
　　非离却警觉地向后退去。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森冷。
　　“那颗星是假的，伪造的，你不知道吗？”从非离嘴里吐出的又是那陌生男子的声音。
　　“非离，你这是怎么了，啊？你究竟怎么了。”非衣焦急地望着他。
　　“哈哈——，欠人的总要还，你，银翼帝国的大祭司，难道连这样的道理也不懂！？”那个声音甚是狂傲。
　　与此同时非离的脸上突然现出痛苦的神情，仿佛有某种神秘而又可怖的力量正在他体内撕扯一样，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声音是非离的，虽然不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不忍心看他如此受苦。非衣走过去，俯下身。在她正要接近非离的时候，非离却一把将她推开，力道如此之大，她连连后退了几步，靠在身后的墙上，才算刹住了脚步。
　　“你……快走……，不要……靠近我……”非离面目扭曲，从他的嗓子眼里发出痛苦的嘶吼。
　　“他来了……”
　　语毕，他的身躯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仿佛正在经历巨大的苦痛和折磨。
　　“他来了，他是谁？”非衣又要走上前去，却发现非离停止了呻吟，他似乎又恢复了神智，捂住额头的手又放了下来。
　　非衣走到他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他。
　　“非离，你这是怎么了？”
　　面前的男子没有吭声。他轻轻地转过头去，对这非衣轻笑了一声，非衣猝不及防，差点跌倒在地。
　　没错，面前的男子，仍是他的非离。
　　但是，在他的额头正中，出现了一只血红的眼睛。那双眼睛冷冷地逼视着她。一瞬不瞬。
　　是的，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