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罗依

34、第 34 章

　　当他走出山谷的时候，一切都仿佛和来的时候一样。一切，又都仿佛不同了。
　　路仍是来时的路，山间仍飘着淡淡的烟蔼。间或有峻烈的风刮过。
　　自己系在树上的那根绳子还在。一端绑在树上，一端，垂向无际的深渊。看来，这么多天以来，并没有人路过这里。
　　想想也是，所有的人，都视这里为畏途。
　　没有人，好端端地活着，却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没有人愿意白白送死。
　　天很蓝，少年的心情也很好。这使他眉间的那颗星，也闪烁着动人的光华。
　　是的，那颗星，并不是震旦大神给的。——它是那个人，以术法之力凝结成的。
　　那个人说——这是魔星。从今以后，你要听从魔的召唤。
　　进入紫宸殿以后，他发现，自己额际这这闪烁的着五芒，竟然与其他祭司的一般无二。而且，更令人称奇的是，他这冒牌的祭司，竟然也能够感觉到震旦大神的召唤。
　　——无极渊里的那个人，果然有着神鬼莫测的异能。
　　他混迹于祭司的队伍当中，同其他人一样，兢兢业业地履行着做为神的使者之责。
　　这使得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忘掉了自己原来的身份。忘记了自己，本不是震旦大神的选民。——陪伴在阿离的身边，他就是幸福的。
　　——时间的巨手，能够将很多伤痛抹平，至少，从外表上看，不露一丝痕迹。
　　只是，不知道这偷来得幸福能持续多久。虽然，这么多年以来，那个人并没有找上门来，要求他履践自己的承诺。但是，自己的胸中，总是些不安。
　　当他召集其他几位祭司为非衣疗伤的时候，不是没有想到，自己有可能会露出马脚。但是，令非衣重获光明的愿望将所有的不安和忐忑全部压制下去了。那一刻，他只希望她的眼睛能够重新看见这个世界。至于其他的，他都不愿意去想。
　　他的生命中，只剩下这一点光和热。
　　——这个女子，是他生命里最后的皈依。
　　无论怎样，都要帮助非衣，重新看到这世界。——这是他对自己的期许和承诺。

　　“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欺瞒，后果有多严重？！”非衣声音颤抖，嗓音沙哑，她张着那对紫色的，充满了绝望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他怎么会不知道？在紫宸殿呆了这么久，并且亲身参与了殿内的种种事务之后，他，怎么会不知道？
　　冒充神仆，所要付出的代价，甚至不是粉身碎骨，和堕入无间地狱所能所能函纳和形容的。震旦大神一旦发怒，不仅他自己永世不得超生，连银翼帝国内的百姓也要跟着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在他的心里，苍生的分量加起来，也没有面前这个女子重。

　　虽然，以自己的修为，还远远不能与震旦大神相抗衡，但是，即便是这样，他也要试试。
　　“……”非离没有开口。他回望着那紫瞳的女子，经过这一番失明又复明的周折以后，她瞳仁的颜色，变得更加深沉了。那双眼睛，如深幽的湖水，潜藏着无穷的智慧，也涌动着深浓的悲哀。
　　他的心忽然就软了下去。
　　即便苍生都跟着他下地狱，他亦无所畏惧。只是，眼前的这个女子……，他不想令她因着自己而承受一丝一毫的痛苦。
　　“还有办法的。”他低低地说，紫金盘中燃着的旃檀升起雾气，如一条白练，遮住了他的脸。他轻轻地挥了挥手，那道缥缈的白雾，就散了。
　　“什么办法？”非衣仰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男子，她的瞳孔中，闪着急切的光。——如果能有一个办法，能够使他们走出眼前的困境，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把我交出去，或者，我出来自首。”非离道。披拂的长发下，他眉睫半敛，盖住了深色的眼睛，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非衣没有出声，她似乎是愣住了，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前的男子在说什么。难道，他以为自己会将他拱手献出去，只为了推卸自己应负的责任？
　　旃檀那香得迷离的雾气又聚拢起来了，如丝如缕的白雾飘到非衣身边，又被她急促的呼吸惊散。
　　啪——的一声，猝不及防地，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他的脸上。
　　非离的身子晃了晃，但是马上，他手扶墙壁，又站直了。俊逸非凡的脸上，有五个鲜红的指印。——这一巴掌突如其来，他根本没有时间防备防备，他不曾料到，她竟然会出手打他。
　　“非离……我……我这是怎么了。”非衣自己先惊跳起来，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脸上也是完全无法置信的表情。“你……你为什么不躲开？”
　　“……”非离沉默不语，雾气的笼罩下，那张脸是一片骇人的惨白，因而更加凸显出他面颊上那红得诡异的指痕。
　　“你以为，我是在试探你吗？”非离轻笑了一声。“你以为我这是以退为进，把难题抛给你，让你一个人来面对，是吗？”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步步紧逼。“你以为我存心要把你拖入进退维谷的境地，是吗？”非衣在这样的注视下，想要慌乱地逃开。然而他走上前去，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围困在角落里，不让她有逃跑的机会。
　　“非离……”非衣伸出手去，在他的肩膀上无力地捶了两下，紫色的眼睛盈满了泪。——她不希望面前的男子因为自己的缘故，有任何的差池。那是身为大祭司的她，也无法承受的啊。
　　“非离，让我拿你怎么办？”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自己的手臂，将她紧紧地拥在自己的怀里。在这温暖的怀抱中，她一直强自压抑的泪水，终于滑出眼眶……
　　那男子身上，有温热的，好闻的气息，非衣靠在他的胸前，——这是自母亲死后，自己在这人世间唯一的信赖和依靠。
　　不管在什么时候，遇见什么样的事，当她回首，总能看到他在自己的身后，温和地微笑……
　　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不要哭了，傻丫头！”
　　他伸出手去，想要擦干她脸上的泪，眼睛里，还带着恼人的笑。
　　“被打的人还没哭呢，打人的到先哭了，唉……”他一声长喟，“这是什么世道？！”
　　她气极，又想伸手去捶他，却被他接住手掌，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如果猜到，如果来得及，我会躲开，我不会令你后悔……”
　　刚刚擦干的眼角，又湿润起来。——哦，让该来的都来吧，无论是什么，都没有关系，只要跟他在一起，不怕死，也不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