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罗依

33、第 33 章

　　于是，那一天，趁着夜色的掩蔽，包袱里掖了些银两和细软，那个少年悄悄走出家门，一路向北，朝帝都的方向而去。家里的老仆耳朵背，他的出走，没有人知道。
　　一个多月的艰苦跋涉之后，终于来到了银翼的都城。
　　这里，人流熙攘，车马喧喧，耳听五声，目迷五色，然而，这些，所有的这一切，都不能令他停驻。他的目的是帝都的西北方向——只要一提起，几乎人人都要为之色变的无极渊——传说中的鬼神之渊。
　　置身于离无极渊不远的小树林中，遥望那风烟弥漫，神秘莫测的悬崖和峭壁，虽然是抱了必死之心而来，自己的心里，仍不禁有些惴惴。——如果被无极渊吞噬，连尸骨都不会留下吧。又或者，也成为那累累白骨中的一具，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成雾，成尘。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当生命中一切珍视的都被强行夺走之后。死，又有何惧。生，又有何欢。
　　他深吸了口气，整了整自己腰间的行囊，将牛皮绞制的绳索一端系在悬崖边的一棵树上，另一端绑在自己的腰间，然后槌绳而下……
　　幼时和村里的孩子爬高上低，四处调皮捣蛋的经历锻炼了他敏捷的身手，因此初时的攀爬还不甚艰难，悬崖上那些凸起的岩石，都可做为落脚点，然而大概下到十来米左右的时候，缓缓伸出的石壁突然变得异常陡峭起来，有些地方，角度甚至是直上直下的，他愈加的小心翼翼，因为稍有差池，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下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的双手便磨出了血泡，胳膊也累得酸痛，正好，脚下有一块凸出的岩石，可以稍事休息。他缓缓地移过去，但是，还没有站稳脚跟，突然就有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下方传来，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抓住绳子，将自己的身子紧紧地贴在峭壁上。然而，那股力量比他更为执拗，将他从绳子上生生扯下来。他身不由主地朝悬崖深处坠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那在山顶还软绵的风竟然化作了利刃，尖厉地啸叫着，生生在他脸上割出了道道血痕。在这剧烈的撕扯中，他渐渐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周遭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
　　他的周身上下好像被无数长着尖利牙齿的小嘴撕咬，撕心裂肺地痛。
　　然，他的运气是如此之好，竟然没有死，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个人。那个人，抑或是神，在他恢复神智的时候，正在虚空中飞。头上蒙着白色的面纱，就象谷底的雾气一样，从头至踵，裹得严严实实，在山谷中游来荡去，无所凭依。自始至终，那个人都没有跟他说一句话，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到那个人的面目。
　　但是，他知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那个人救了他。并且很意外地，答应满足他的三个愿望。这三个愿望，他认为，只有神才能够办到。
　　他的第一个愿望是：请将你身怀的术法传授给我。
　　他的第二个愿望是：请你帮助我成为震旦大神的臣仆。
　　他的第三个愿望是：我要神痛。
　　对于这样的请求，他并没有抱多大的信心。出乎他的预料，那个人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竟然没有一点犹豫。仿佛，他真的可以办到一样。少年也被这样的信心莫名地感染了。
　　然则，如同那句著名的箴言所揭示的那样，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晚餐，他的每个愿望，都很奢侈，都要付出代价。
　　他的代价是，在达成自己的所有愿望以后，成为那个人的奴仆——生生世世，永无退转。
　　他咬了咬牙，即便是这样的代价，他认为自己，也能够接受。
　　——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过失付出代价。自己一样，神也一样。
　　如果此前没有人做过这件事，那么，今天，就让我来做吧。
　　我——要——神——痛。
　　是

　　当他走出山谷的时候，一切都仿佛和来的时候一样。一切，又都仿佛不同了。
　　路仍是来时的路，山间仍飘着淡淡的烟蔼。间或有峻烈的风刮过。
　　自己系在树上的那根绳子还在。一端绑在树上，一端，垂向无际的深渊。看来，这么多天以来，并没有人路过这里。
　　想想也是，所有的人，都视这里为畏途。
　　没有人，好端端地活着，却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没有人愿意白白送死。
　　天很蓝，少年的心情也很好。这使他眉间的那颗星，也闪烁着动人的光华。
　　是的，那颗星，并不是震旦大神给的。——它是那个人，以术法之力凝结成的。
　　那个人说——这是魔星。从今以后，你要听从魔的召唤。
　　进入紫宸殿以后，他发现，自己额际这这闪烁的着五芒，竟然与其他祭司的一般无二。而且，更令人称奇的是，他这冒牌的祭司，竟然也能够感觉到震旦大神的召唤。
　　——无极渊里的那个人，果然有着神鬼莫测的异能。
　　他混迹于祭司的队伍当中，同其他人一样，兢兢业业地履行着神仆的职责。
　　这使得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忘掉了自己原来的身份。忘记了自己，本不是震旦大神的选民。尤其是见到阿离，得知她尚在人间的时候。
　　陪伴在阿离的身边，他就是幸福的。——时间的巨手，能够将很多伤痛抹平，至少，从外表上看，不露一丝痕迹。
　　只是，不知道这偷来得幸福能持续多久。虽然，这么多年以来，那个人并没有找上门来，要求他履践自己的承诺。但是，自己的胸中，总是些不安。
　　当他召集其他几位祭司为非衣疗伤的时候，不是没有想到，自己有可能会露出马脚。但是，关心则乱。令非衣重获光明的愿望将所有的不安和忐忑全部压制下去了。那一刻，他只希望她能够重获光明。至于其他的，他都不愿意去想。
　　他的生命中，只剩下这一点光和热。他要让这光、这热，帮助非衣，重新看到这世界。
　　这是他对自己的期许和承诺。

　　“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欺瞒，后果有多严重？！”非衣声音颤抖，嗓音沙哑，她张着那对紫色的，充满了绝望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他怎么会不知道？在紫宸殿呆了这么久，并且亲身参与了殿内的种种事务之后，他，怎么会不知道？
　　冒充神仆，所要付出的代价，甚至不是粉身碎骨，和堕入无间地狱所能所能函纳和形容的。震旦大神一旦发怒，不仅他自己永世不得超生，连银翼帝国内的百姓也要跟着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他不相信，自己一定会输。他，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