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弦》李歆

7、一诺千金

　　景泰四年二月廿二，雍王一行赶赴雍州，途经乡野，突逢强匪。王妃白氏受惊早产，雍王嫡长子生，取名“佑泉”。
　　三月初起，景泰帝缠绵病榻，终日不得早朝，政事大事全仗丞相主持。
　　五月初一，朝廷颁下圣旨，敕封李佑泉为雍王世子。
　　六月，大昊北境边关不断受到北邧小股兵力的骚扰，烧杀抢掠，军民死伤无数，在朝政上引起不小的波动。
　　雍州素有“炎城”之称，一到夏季，阳光曝晒，烤得地上的沙砾如火一般烫脚。城中百姓白天皆不大出门，正午时分，雍州城的街市上更是冷清得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白迦绫躺在凉藤椅上寐眼小憩，他素来怕热，雍州的酷夏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打从入夏时分，他便开始变得慵懒如猫般龟缩在房内，轻易绝不踏出房门半步。
　　布置清雅的房间共有内外两进，李孜浚拨了五个丫鬟、两个太监供他使唤。他留下了太监，却把丫鬟从房里赶了出来。
　　对于他的古怪举动，李孜浚只是一笑了之，白家人的脾性向来都是这样阴阳怪气，难以捉摸。
　　那个脾气急躁，毫无礼数的白婼澄在世子满月时，因横竖看不惯李孜浚，竟在满月宴当晚与李孜浚大吵了一架后，愤而离雍回京。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白婼澄一走，惧怕炎热的白迦绫必然会跟着离开，可是他却迟迟未走，甚至连一点动身的意思都没有，每日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好像……当真把雍王府当作了自己家。
　　隔着内外进的隔栏处有一道水晶串成的珠帘，透过这晶莹琉璃的光泽，可以很清晰的看到里头的布置。
　　一桌一椅一床，简单素洁。
　　凉藤椅是白迦绫的最爱，每近午时，雍王妃都会命人送来冰块搁在屋里。
　　白迦绫喜欢把冰块搁在凉藤椅下，然后穿着一袭薄衫，趴睡在凉藤椅上，汲取那点升腾而起的丝丝凉意，分外惬意。
　　一双鞋停驻在了珠帘外，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拨开帘子，随侍在旁的一名青衣小太监紧张的欲下跪行礼，那只手轻轻摆了摆，示意他退下。
　　白迦绫闭着眼，呼吸均匀的酣睡着，鬓角的薄汗沁湿了他的发丛，随意绾起的发髻松垮垮的用一直白玉冠束着。
　　薄衫半敞，一直褪到了他的肩下，若隐若现的露出半截纤细的臂膀。
　　“看够了没？”沉睡中的少年忽然低沉的开口，轻轻翻身的同时随手拉过滑下的外衣，将自己的裸肩遮住。
　　毓汐嗤地声笑起：“晚上没睡好？”
　　白迦绫掀开眼睑，半张脸掩埋在自己的臂膀下，闷闷的说：“以后若是中午用餐，随便差个下人来喊一声便是，不用每天劳动二公子亲自跑这一趟。”
　　“你说这话可真是伤我的心呢。”毓汐伸手轻轻按在他肩上，毫无意外的感受到掌下的肌肤轻微颤动，“我的心思，难道迦绫你……一点都不懂么？”
　　白迦绫猛地睁圆了眼，从凉藤椅上一跃而起，讪笑道：“真的……很难懂。还请二公子原谅迦绫年幼无知，不明白你的意思。”
　　毓汐吃吃笑着，眼波流转，皆是暧昧的气息。白迦绫打了个冷战，脑海里忽然回想起那日初见时的情景。

　　“看着真是让人觉得讨厌啊。”
　　白迦绫抬头仰望，天色正在渐渐暗下，用残存的车厢临时搭就的“产房”内，白裳嬅凄厉的叫声一阵阵揪心的传出。
　　他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柄破损的木弓。木弓入手有些偏沉，倒算得是副好弓，可弓上系着的弦丝已在厮杀中削断。他抚着断弦，想了想，从怀里取出小刀和琴弦，手指灵巧的修起了弓弦。
　　“我若替你射它下来，你答应我件事成不成？”冷不防的，颈后喷来一股热气，毓汐腆着笑脸挨近了他。
　　白迦绫有些不自在的避开，笑道：“当然不成！”目光落在毓汐沾满血迹的长袍与双手，他的心猛地一抽。
　　“你姐身子虚，那扁毛畜牲虽然长得难看，倒也不失为一道野味！”
　　白迦绫眼眸一亮，头颅高高的昂了起来，那苍鹰颇通人性，打从他弯腰捡起木弓时，便振翅高飞，没入云端。如今极目望去，只能远远的看到灰蒙蒙的天上一点缓缓移动的黑点。
　　“那么高啊。”他叹气，扭头看向毓汐，“你能射得中？”
　　他问这话完全没有半分鄙视之意，只是纯粹的好奇。
　　毓汐微笑着从他手中接过弓来：“记得，答应我一件事。”弯腰从一片狼藉的地上捡了枝竹箭，看似绵软无力的弯弓搭箭。
　　嗖地声，离弦之箭如流星般射向空中，那苍鹰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妙，扇动着羽翼飞快的往云深处掠去，然而毓汐射出的箭在空中却是余势经久不衰，笔直的追上它，箭镞直没其身。
　　苍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厉，而后羽翼收拢，自云端上旋转着飞速坠落。
　　白迦绫诧异的张大了嘴，毓汐淡淡一笑，忽然俯下头，朝他微张的唇上印落。
　　白迦绫惊骇的向后仰去，毓汐的吻擦着他的唇瓣落在了嘴角，温软的触感让他的心猛地漏跳两拍。霎那间，红晕迅速染红了他枯黄的双靥。
　　“你……你……”
　　“别忘了，你欠我的承诺！”贴着耳廓，毓汐留下浅笑低语，侧身潇洒离开。

　　“哈哈！”白迦绫尴尬的笑：“啊，肚子好饿，可以吃饭了吗？太好了……”
　　匆匆套上鞋子，也顾不得梳理一下乱发，高叫着“饿死了！”径直奔出房门。
　　等他前脚刚走，房内的毓汐再也忍俊不住的捧腹大笑。
　　笑声未落，隔着洞开的大门，李孜浚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毓汐，他好歹是本王的小舅子，若是被人误会曲解，于你于他，都不是什么光彩体面的事。这样的玩笑，以后还是少开罢。”
　　毓汐随手取了桌上的果盘中的一粒葡萄，笑着放进自己嘴里。
　　玩笑吗？
　　看来真的是件很好玩的事呢！
　　那孩子……隐藏得如此之好，居然无人发现他的秘密。
　　真的很有意思呢！
　　嚼着多汁的葡萄，他呵呵的笑起，眼眸眯起，像极了一只狡黠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