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马娘子》沾沾

7、第七回：参军

　　孟子衿对药材的痴迷程度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天气晴好时，她五更便起，张罗曝晒草药。遇上阴雨天，她又整日埋首药房，研制新药。有时甚至整天连话也不开口说一句。姜筱月亦是很安静。她现在与孟子衿同住一屋，子衿起床时，她也随之起身，在后院空地上打拳。

　　“月”中一直教授一套空明拳。四肢空空，四野空空，每一拳打出去看似软弱无力，施力者仿若不经意间出拳，但万一遇见劲敌，此拳却能做到扯慢对手招式，窥其漏洞，再给予反击的目的。姜筱月有些时日没练习了。因为之前用不到，子弹无眼，慢者死。然而现在，她却要将空明拳重拾，一来健身，二来看能否从中演化出近身格斗来。

　　在天波府受杨六郎那一掌，已经让她很清楚，功夫贵不再多，反而是要精深。相较于手面的功夫，她脚下的威力便要弱得多，否则，即便是七郎突然出现，她亦能躲过那一掌的。

　　至于她为什么当时连躲也没躲，她自己也想不清楚。

　　孟子衿领七郎和六郎出现在后院时，她正练到一半，七郎便跳到她面前，笑说：“筱月，你真的没事了。方才孟姑娘说你全好，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可你也还该好好休息嘛。”

　　姜筱月收式，问他：“你来找我有事？”

　　“哦，对了。”七郎一拍脑门，转身将六郎拉过来说：“是我六哥要来找你。”

　　姜筱月看了杨六郎一眼，他面色有些苍白，看上去精神不济，只怕按杨业的脾气，果真被罚跪了一夜吧。她虽然并不生气，但声音一下子冷了许多，道：“有事？”

　　杨六郎望着她，却不发一言。

　　七郎推着他，焦急的道：“六哥，你快说啊！说嘛！”

　　“说什么？”姜筱月转身便要回屋，七郎连忙拉住她，道：“筱月，我六哥被爹罚跪了一夜，现在是来跟你说对不起的，你就原谅他吧。其实，这事都怪我，要不是我突然跑出来，六哥的拳头肯定不会打在你身上。你是当然能躲过去的。那你躲过去，就不会受伤了，你不受伤，六哥也不会被爹爹罚。说来说去，还是我的错。筱月，六哥是诚心诚意跟你道歉来的。六哥，你快说啊，六哥——”

　　杨六郎此时突然转身，疾步往外走去。这下七郎傻眼了，两边不知道该拦住谁好，只得拱手对姜筱月道：“筱月，我六哥他不是这样的。明明早上跟娘亲说好来给你赔不是的。哎。筱月，其实我六哥脾气一直都挺好的。算啦，算啦。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总之，这件事，你千万不要生我六哥的气，我替他跟你赔不是了。筱月，别生气了好不好？”

　　姜筱月望着七郎可怜巴巴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来，道：“你看我像生气的样子吗？”

　　“这么说，你是不生六哥的气，也不生我的气了？”七郎高兴得直拍手。

　　姜筱月冲杨六郎离去的方向，说：“不气了。不气了。你去追他吧。我还要跟孟姐姐上山采药。”

　　“又要采药啊？”七郎撅嘴，有些不满。他本想让娘亲说服筱月搬进天波府，可娘亲说了，筱月不肯。她现在住在医馆里，每天不是采药，就是陪孟姑娘出去看诊，他想找她玩，每次都扑个空。

　　“去吧。”

　　姜筱月送七郎出门，远远的看见六郎站在河边垂柳下，不知想起什么，她又笑了笑。七郎莫名其妙，只得念念不舍的离开。

　　虽说，孟子衿现在每次上山，姜筱月必定跟随。但采药只是她的事情，姜筱月最多不远不近的寻块空地躺下。孟子衿一边擦汗，走到她身边坐下，说：“你又在发呆？”

　　姜筱月嘴里叼着草根，摇摇头，“我要晒黑一点。”

　　“为什么？”孟子衿不解的问。

　　姜筱月翻个身子，对孟子衿说：“我要去参军。”

　　“参军？杨将军不是没有答应吗？而且，筱月，我也觉得，你去参军，肯定有些地方是不方便的。”孟子衿言下所指，姜筱月心里也是明白的。论吃苦，她是不怕的。只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个女人，不方便之处，肯定少不了。

　　“那我也要去。”姜筱月下定决心说。

　　这天一早，孟子衿起床时已经不见姜筱月。一直到正午时分，医馆里才来了个男人，穿着一身粗布斗篷短袍，同色马裤，绑腿长靴。孟子衿以为是来看诊的，让孟大娘先张罗人家在一旁稍后。孟子衿结束看诊时，那男人已经趴在桌边打盹。

　　“公子。公子。”孟子衿轻唤了两声。男人才抬起头来，她一看着眼神，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何时见过，只道：“公子，您要是看诊，请这边来。”

　　男人依言随她身后，走至一旁，撩起衣袖一角，孟子衿伸手按上，只觉得丝滑不似男子该有的皮肤，心中疑惑更大。

　　“公子脉象平稳，不像是有疾症之兆。”

　　“有劳了。”“男人”一出声，孟子衿便笑了，此人正是乔装易容的姜筱月。

　　“筱月，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我刚才差点忍不住你来。”孟子衿拉着她的手道。

　　姜筱月揭下假面，掂在手上，道：“我天天和你在一起，连你都认不出来，看来是没有什么漏洞了。”

　　孟子衿听罢，沉思道：“你真要这样去参军？万一杨将军要是知道的话，这可是犯了军纪的。”

　　“我方才从街上回来，杨家军已经在开始招募新兵，不管怎样，我都要去试试。”

　　“可是——”孟子衿依旧觉得有些不妥，但她知道自己劝说不了姜筱月，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道：“论功夫，杨家军自然不会拒你门外，只是，你要事事小心，凡事三思而后行。”

　　姜筱月前往军营应征新兵，化名孟肖。

　　当日的主考官便是杨业，他端坐上方，对百来号新兵发话，希望大家能为大宋尽一份心力。比试武功时，大郎二郎三郎五郎都在一旁观战。

　　点到孟肖这个名字时，有人在杨业耳边低语几句，他眉头一皱，随后点头应允。姜筱月双手抱拳，拉开架势时，一扭头瞧见方才那人领着六郎七郎往这边走来。七郎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大惊小怪，嘴巴张得老大，也不知是看见什么。六郎却是一副沉思状，埋头走路，眼睛都未朝这边偏动分毫。

　　那些新兵如何是她的对手，不过三两下招式，她已经放倒五人在地。杨业正欲发话，杨二郎跳入场中，道：“我来试试。”

　　杨业也未阻止，只是静观其变。六郎走至杨业身后，七郎咋呼道：“二哥，加油！”被杨业瞪了一眼，才吐吐舌头退到一旁。

　　“赐教了。”杨二郎拱手道。

　　因为比划的是拳脚功夫，二人都未执兵器。姜筱月不守反攻，身形速移，化掌成刃，已然朝二郎挥去，二郎挥臂阻挡，那一掌已经然然逼近手臂，却突的一收，转掌为拳，拳心朝上，断起右臂防守之路，切入其左臂之下，停在二郎的鼻翼之上顿住。二郎大惊，连忙后退闪躲，已出场地。

　　判官看了杨业一眼，朗声道：“孟肖胜！”

　　二郎还欲攻来，被杨业喝下。三郎又跳入场圈，手握长剑。有人朝她抛来长剑，她却未接，反倒是解下缠袖布条，拧做两股。那布条在她手中，灵活如深海蛟龙，或翻或缠，三郎手中的剑再快，也被布条左右隔开。三郎稳住心神，剑影护身，剑气翻飞，再朝她攻来。而姜筱月手中的布条，已然不再是布条。那布条比任何利剑还要锋利无比，比任何兵器还要厉害三分，丝毫不受剑气所伤。

　　“噌！”三郎手中的剑已经落地。众人还没看明白。姜筱月握拳道：“承让。”

　　原来是两股的布条，这时已经恢复单股，一头缠绕在三郎的右腕上，随之一收，三郎的步伐也有些不稳。

　　判官又道：“孟肖胜！”

　　姜筱月听见七郎低声道：“六哥，这人是哪里来的怪物啊，连二哥三哥都不是他对手！看来，五哥要出马了。”

　　杨五郎本已经迈出脚步，杨业却道：“今日比试到此结束。焦将军，公布成绩。”

　　姜筱月化名的孟肖自然是第一。杨业将他唤至队前，道：“孟兄弟实在好功夫，让杨某十分钦佩。”

　　姜筱月不敢居功，道：“孟肖不过是占了些先机，讨巧而已。方才两位将军只是出手试探，若是出全力，孟肖自然不敌。”

　　杨业道：“行军打仗，功夫不是第一紧要。不过，能得孟兄弟这样的人才，实在是杨家军之幸，亦是大宋之福啊。”

　　焦赞适时出来，吩咐入选的众人，四日之后前来军营报道，今日到此为止，各自散去。姜筱月方才与二郎三郎对战，表面上她是力敌，但后背已经汗湿。她只怕多待下去，面上的假面会露出马脚，转身便要走。杨大郎兄弟却挡住了路，二郎抱拳道：“方才孟兄弟手下留情，延定谢了。”三郎也附和道。

　　杨五郎却道：“孟兄弟功夫如此了得，不知师承何处？方才看孟兄弟出手，招式虽然简单，但动作迅猛，实在是心生佩服。”

　　姜筱月只觉得面皮已经有些脱落迹象，低头抱拳道：“家师乃山野之人，不足与人道也。各位，孟某家中有事，先行离开。”说完，掉头便走。

　　姜筱月为了避免麻烦，从后门进的医馆，先回房中，换下衣裳，揭下假面扔在水中，假面遇水则化。看来这样不行，得赶紧想其他办法。

　　待她收拾妥帖，推门而出时，居然在院子里看见了潘豹。潘豹一身华服，手中轻摇折扇，冲她一拱手道：“姜姑娘。”

　　姜筱月沉下目光，道：“你来做什么？”

　　“潘某只是来看看姑娘，顺便问问姑娘考虑得如何了？是不是已经想好何时教授潘豹武艺？”潘豹言语轻佻，已不复从前的尊崇。姜筱月心中警铃大作，忽然想起，方才她进屋时，不知潘豹是否已经在院中，仍是装作镇定的说：“潘公子不知道，有些事可遇不可求？”

　　潘豹轻笑，道：“自然知道。只是，姜姑娘你想，若是杨业知道你女扮男装，只怕——”

　　说着，用扇子挑起她的一撮秀发轻闻。姜筱月心中厌恶至极，一掌便朝他劈去，“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潘豹依旧笑容不减，道：“自然。只是，那时候姜姑娘的秘密，只怕——而且杀了当朝丞相之子，你以为这个医馆还会安然？”又见她面色微缓，说：“其实，潘某要的也不多。只要姑娘肯赐教。”

　　姜筱月心里自然恨不得现在就了解了他，可又怕牵连众多，退后几步，道：“明日午后，城外竹林，过时不候。”

　　潘豹立刻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道：“放心，潘某恭候大驾。”

　　直到潘豹离开，孟大娘和孟子衿才被从一旁的厢房中放出，方才的对话，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孟子衿急忙问：“筱月，你真要教潘豹？”

　　她自然是不想不愿不肯。

　　“大娘，让你受惊了。”姜筱月安抚孟大娘几句，便要出医馆。孟子衿追出门外，道：“筱月，我说过，你叫我一声姐姐，便是我的家人。如果你真要对潘豹动手，不要顾及我们。”

　　姜筱月摇头道：“不。现在不是时候。”

　　杀潘豹的，也不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