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马娘子》沾沾

6、第六回：杨门（下）

　　七郎冲到哥哥们面前，有些生气的说：“三哥，你干什么？”

　　杨三郎狡黠一笑，说：“请姜姑娘吃水果啊。”

　　二郎应声道：“就是，就是。七弟，姜姑娘身手了得，这点小场面，没什么的。”

　　七郎虽然知道哥哥们是故意的，却也无计可施，冲姜筱月满是歉意的一笑，姜筱月轻咬着唇畔不语。杨三郎上前几步，拱手道：“姜姑娘，既然这样，不知可否讨教两招。我们七弟可是将你夸得神乎其神哦。”

　　姜筱月露齿浅笑，道：“既然你们说他是夸我，又何必一试，万一露馅了，岂不是让七郎为难。”

　　杨三郎碰了个软钉子，不甘心的退至一旁。杨大郎上前打圆场道：“七弟，姜姑娘头回来咱天波府，你领她四处转转。”话虽然这样说，但谁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二郎见众人都不说话，便道：“莫非姜姑娘是想去杨家的练功厅瞧瞧。虽然与别处的并无二致。可难得来一趟，总要去看看的。”

　　姜筱月知道今日若是不答应，恐怕没个尽头，便对二郎的话不置可否。这样，三人前面领路，七郎陪着姜筱月往练功厅去，五郎拖上六郎紧随其后。

　　凡经过的每一处，七郎都会小声对姜筱月介绍，最后甚至连哪儿有台阶这样的小事都注意到。姜筱月始终轻笑不语，只是默默记在心上。

　　练功厅颇为宽敞，两旁竖起杆杆杨家枪。杨七郎便每一杆的对姜筱月介绍，这里陈列的每一杆杨家枪都盛满一段历史，都是随杨业征战沙场的锋利兵刃，掂在手上，重若千金。

　　二郎和五郎相视一眼，抽出两柄长枪，对姜筱月道：“姜姑娘，露两手瞧瞧？”

　　“二哥，五哥——”

　　“既然都来了，露两手给我们兄弟瞧瞧又能怎样，除非，是姜姑娘怕自己露了短，还是怕我们偷偷学了去不成？”六郎出声，口气有些不善。

　　姜筱月握住手里的长枪，有些过意不去的说：“太沉了，我使不惯。”

　　五郎立刻道：“那就随意露两手吧。”

　　“可是——”

　　“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佘赛花的声音突然而至，替姜筱月解了围。

　　众子本就是一路拐带姜筱月来到这里的，自然不敢太过强硬，诺诺的唤了声娘，退至两旁。佘赛花往前走了几步，紧随其后的孟子衿朝姜筱月使使眼色，让她放心。

　　原来，姜筱月知道此番前来，必定会遇到这些个，早早就跟孟子衿套好路子，万一她不见了，只需让杨夫人前来化解。

　　佘赛花握住姜筱月的手，对众儿子道：“怎么，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我告诉你们啊，今天我请姜姑娘来，是谢谢她出手救七郎的恩情。你们一个个最好给我收住心思，不然我全把你们赶回军营！”

　　“娘，既然都来了，难道你对姜姑娘就一点也不好奇吗？”六郎依旧不放。他却也不是真的要同她比试一番，只是心中有疑惑，姜筱月到底是什么来路，让潘豹都对她礼让三分。

　　“好了。”佘赛花看了六郎一眼，对姜筱月说：“姜姑娘，我做了些糕点，去试试？”

　　一直到中午杨业回来时，姜筱月都聪明得不离佘赛花半步。众人也只有干瞪眼的份，七郎以为哥哥们总算放手，自然十分高兴，在院落的空地上逗八妹玩耍。

　　佘赛花却发现，自打姜筱月进门，虽然没有明说，视线却从来没有离开七郎分毫。特别是，七郎故意做出危险动作哄八妹吵闹时，姜筱月便会露出紧张神色。佘赛花心想，如果说姜筱月看上七郎，她自然是不信的，可眼下所见却又不知如何解释，便出声道：“刚才他们几个无礼了，姜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其实，他们平日里对人也客客气气的，只是对姑娘好奇些，难免有些过分了。”

　　姜筱月回道：“不要紧。想必是七郎故意夸大了，才让大家对我好奇而已。”

　　佘赛花心想，何止好奇，方才若不是她去的及时，就算是硬来，他们也想试试她的功夫，但还是笑语道：“夸没夸大，姜姑娘自然心中有数。他们啊，一个个都是武痴。特别是五郎，求艺心切而已。姜姑娘，听说你现在暂时借住在孟姑娘的医馆？”

　　“嗯。孟姐姐一家都对我很好。”姜筱月回答，心里暗道，重头戏来了。

　　果然，佘赛花略作停顿，道：“既然这样，不如姜姑娘搬来天波府住如何？这样，也省得七郎一天两头来回跑的。而且，孟姑娘过几日便要往军营里众将士检查身体，为了方便自然也要住在天波府的。”

　　“孟姐姐要去军营？”姜筱月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问孟子衿道。

　　“雁门关一战后，皇恩浩荡，一直让杨家军休养生息，每逢这个时候，孟姑娘便要往军营中去的。你若住在天波府，自然也可以随行的。”佘赛花又将问题带了回来。

　　“这样。”姜筱月故意露出沉思的神情，说道：“听孟姐姐说，为将士调配的强身健体药丸，还差了几味药材，杨夫人，我想陪孟姐姐上山采完药，再做打算。”

　　“那也好。往后你随孟姑娘，也算有个伴。”佘赛花温和的笑说。

　　杨业一直未回，军营里传来消息说，将军被皇上传进宫中，让大家自行开席，不必等了。佘赛花嗔怪了几句，命众儿媳上菜。安排座位时，却有些犯难。原本姜筱月是客，自然该上座。但杨业不在，杨夫人在，姜筱月如何也只肯挨着她坐下首。八妹又非要姜筱月坐她旁边。待坐下时，变成了姜筱月左边是杨八妹，右边是杨六郎。杨七郎坐在她对面。

　　“姜姐姐，鸡腿请你吃。七哥说你好瘦，要多吃肉嘛。”杨八妹说着，夹起一块鸡腿放在姜筱月的碗里。姜筱月望着碗里的鸡腿发愣，众人却听着八妹的话发傻。

　　七郎见大家看向自己，嚷嚷道：“八妹，吃饭不要说话。”

　　“你不也说话嘛。我跟姜姐姐说话，又没跟你说话的。”杨八妹撅着嘴，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

　　姜筱月装聋作哑，夹起鸡块，却放进一旁杨六郎的碗里，这下，众人差点连筷子都掉了。姜筱月老神在在的说：“你累了一上午，你吃！”

　　姜筱月的本意是，杨六郎想方设法挤兑了她一早上又一上午，他最辛苦了。可刚放下鸡腿，又想，遭了。

　　只得咬着筷子，对佘赛花笑说：“杨夫人，我吃素的。”

　　“哎呀，原来姜姑娘吃素啊。”杨大娘望着满桌子的大鱼大肉，有些傻眼了。这些她可是在七郎监督下完成的，怎么没听七郎说姜姑娘吃素呢。

　　杨七郎自己也是不知道，傻愣愣的问：“筱月，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素的，明明早上你还……”

　　“我现在开始斋戒。”姜筱月瞪了他一眼，自己圆自己的谎。杨六郎夹起鸡腿塞进嘴巴，不置一词。

　　佘赛花道：“这样，我让厨房再炒几个清淡小菜吧。”

　　“不必了，杨夫人。”姜筱月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道：“现在，我又想吃肉了。”

　　杨七郎背过身子，一口饭喷了出来，捂着肚子，指着姜筱月，就差笑背过气了。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赶紧埋头吃饭，可杨二娘最先破功，哄笑声立刻群起，连佘赛花脸上也抹不去的笑意。

　　姜筱月却依旧面不红心不跳的夹菜吃饭，还不时给八妹夹些菜。最后还是佘赛花出声，众人才止住了笑。

　　饭吃到一半，佘赛花突然一掷筷子，冲六郎道：“六郎！吃饭！”

　　杨六郎手一抖，身子挺得笔直。众人皆嘴角挂着笑意，只有八妹和七郎，傻乎乎的问：“娘，六哥不是在吃饭嘛。你怎么又骂他了。”

　　二郎接口回答说：“因为你六哥两条腿也饿啊。”

　　众人本想笑，奈何佘赛花沉着脸也只得忍下去。

　　好不容易吃完，姜筱月立刻拉着孟子衿向杨夫人告辞。杨夫人挽留了几句，军营里又有人传话，说训练的士兵出了事，将军这就请孟姑娘过去。孟子衿一听，也顾不得姜筱月，拧起随身药箱上了马车前往军营。佘赛花不放心，领着大郎二郎三郎五郎，也追去军营，临走时，还让七郎送姜筱月先回医馆。

　　姜筱月本来已经随七郎出了前厅，忽然想起，孟子衿走得匆忙，早上给孟大娘买的面杖忘记拿了。原来的那条面杖硬生生被姜筱月手痒时砍断了。早上来天波府时，街上碰巧遇见售卖的，便买了回去。晚上孟大娘还要煮面的。姜筱月让七郎在府外等着，自己又回身去取。刚出前厅，一杆长枪便迎面飞来，她赶紧用手中的面杖挡开，长枪落地直插进青石板中。

　　杨六郎一人一枪立在檐下的空地上，对姜筱月说：“现在没有外人，接招吧。”说完，举□□来，姜筱月低身躲过他的攻击，只是防守性的后退，却不肯出手。

　　杨六郎使的是最正宗的杨家枪，一式白蛇吐信逼近要害，尽管姜筱月只是退守，但他丝毫没讨到什么便宜。杨六郎变化招式，蛟龙出水，黑虎卧身，愈发凶狠，枪下垂坠的红缨翻飞，直晃人眼睛。姜筱月用手中的面杖抵住刺来的长枪，道：“够了。我不会同你打。”

　　六郎一听，收枪站立，冷眼瞧着她，问：“为什么？”

　　姜筱月捏着面杖，声音也冷了许多，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杨六郎一听，火气上涌，举枪上前，大喝一声：“试过才知道！”这次，杨六郎为了逼她出手，可是连看家本事都拿了出来，长枪或刺或戳或挑，招招凶险，招招毙命。反观姜筱月，尽管防守依旧，却也渐渐露出空挡。杨六郎看准时机，弃枪换掌，朝姜筱月肩上劈来。

　　“筱月，危险！”杨七郎突然大喊一声，姜筱月扭头看他，让杨六郎这一掌结实的打在她的肩头。

　　这一掌，六郎用了八成力。却已足够劈死一头牛。

　　姜筱月身子一歪，嘴角溢出几滴血珠。七郎疾奔过来，扶住她的身子，朝六郎怒吼道：“六哥，你在干什么！”

　　杨六郎看着自己的手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方才在席间，姜筱月突然夹给他一条鸡腿，让他成为众人的笑柄，其实他并不是真的生气。桌子底下，试探她脚面上的功夫，说是报复，实则纯碎是打闹。

　　即便是方才那一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劈下去的。

　　姜筱月依靠着七郎站起，拭去嘴角的血珠，冲六郎一拱手道：“承让！”转身便走，却一口鲜血吐出，身子迎面朝前栽去。六郎直扑上前欲扶，却被七郎挡开。而此幕，恰恰被回府更衣的杨业看在眼里。

　　“怎么回事？”杨业看着七郎护着姜筱月的神色，又看向六郎手中的长枪，心里已经明白几分。

　　“杨将军，只是个玩笑。”姜筱月话刚说完，人已经昏厥在七郎的怀里。

　　杨业大怒，当下便让六郎跪在院中，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六郎不发一言，跪在地上。七郎扶姜筱月到客房休息。不多时，佘赛花领着众人回府，听说此事，也责怪六郎莽撞惹事。

　　待姜筱月苏醒时，已近日落时分。屋子里只有孟子衿，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回到医馆，挣扎要爬起。

　　孟子衿扶住她道：“醒了？筱月，你这身子是铁打的吗？挨了六郎那么一掌，只是吐几口血，丝毫不受内伤。换做别人，不死也去掉半条命。”

　　姜筱月心想，这点伤算什么，她可以一直从枪子底下讨生活的。

　　孟子衿见她神色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便将前厅的事说给她听。杨业大怒，六郎仍旧跪在院中，要不是杨夫人拦着，只怕还得挨杨业一顿好打。

　　姜筱月面色如常，似乎没听见。

　　“筱月，六郎还跪着呢。你不去求个情？”孟子衿问。

　　“为什么？”

　　这下，换孟子衿愣住了。

　　杨夫人听说姜筱月醒了，前来好生安抚一番，执意要让她留下休息一晚。姜筱月依旧婉拒了，离开天波府时，月光如华，绵似锦绸，杨六郎挺直身子，跪在院中，与一地月光相互交融。

　　姜筱月自始至终，没有开口替他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