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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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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
明月无情,它不管人世哀愁,依旧月月缺了还满,满了又缺。
他依然喜欢坐在月下,没有了宫灯辉煌,远离开了笙歌袅袅,只有篝火点点,士兵思乡的叶笛在夜色里飘荡。
今晚却很安静,风吹过一顶顶毡布包,发出宛如受伤困兽般的呼啸,夜幽深得诡秘。
白天皇叔以惑乱军心为名处死了几个吹草笛的士兵,他站在高高的阅兵台上说,想要建功立业,想要衣锦还乡,只有奋勇杀敌!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只有死亡!充沛的内力将他的声音传得那么遥远清晰,那么抑扬顿挫。
却在他淡淡一句里,都成了烟影,“可怜无定河边骨,曾是深闺梦里人。”
因为牵挂着和被牵挂着,所以只有杀死那些死去的也是牵挂着和被牵挂着的人,战争的残酷,远远是这几句话所无法粉饰的。
那么他,又是谁的梦里人?在他山温水软的故乡,谁会一夜夜为他流下思念的泪?
他凝视着手中柳叶般薄而小的刀光,眼神那么清,那么静。
清得仿佛是流动的,静的仿佛是柔和的,沉默的忧悒里有着永恒的坚定。
那一瞬间,我想,皇叔恐怕是永远也得不到他的,他的心,没有人可以征服。
几次的试探交锋,双方各有损伤。
一连好几个晚上,皇叔都是凌晨才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连我都猜测到,一场决定性的大站即将展开。冰雪剔透如他,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他还是那样淡如云,清如梅,来去轻盈如风,只有眉间的悒色如秋意,一夜比一夜凉。
那夜,惊梦,众人的惊呼声如闷雷般隐隐从遥远的天际滚来。
走出营帐,染红了半边天的红光瑰丽得满天繁星都庸碌了。
皇叔矫健的身影飞快的朝那红光扑了过去,快得我骑了马也追之不及。
是粮草大营起了火,连绵十几座蒙古包,风势助长火势,宛如腾飞怒起的金红色巨龙,酣畅淋漓的燃烧着它的蓬勃的激情,火药和稻米的焦香和人群的奔走呼救声嘈杂成一片。
却没有人敢接近这片疯狂的炙热,只有皇叔不顾一切的冲进了火场。
烈焰的辉煌光影里,他的身影渐渐清晰了,在皇叔的臂弯里无助的象一抹纯白的灵魂,火光犹在他泻瀑般的长发上闪耀,卷起他白色的衣襟,盛开橙色的花。
有人叫着,“陛下,危险!快让开!”
有人拿着水冲了过来,有人已经挥起了衣衫。
皇叔是有冷冷的一声,“不要动!”
他只是抱紧了他,抱得那样□□,那样狂野,那样火热,又那样冰冷。
火黯然消失在他们身体紧密贴合处。
咣当,士兵的水桶落在里地上。
皇叔居然用自己的身体扑灭了他身上的火,留给彼此的将是怎么样怆伤和痛楚?
大概愤怒和担忧已让他疯狂,他以为他可以得到天下也可以控制他,得到他。
可是那柔弱得简直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怜惜呵护的人儿,他哪里来的火药,他是怎样找到粮草大营的,这样避开严密的守卫放了这一把滔天大火,万石粮草化为灰烬,十万铁骑仅剩三日糊口之粮。调度亦不及,不退兵,则饿死。退兵则良机错失,皇叔三年卧薪,尽付东流。
“好!寻欢,你总是那么叫人惊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还能一举扭转乾坤,是我太小看你了。”皇叔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带着一种让人窒息般的压迫感。他慢慢的以指描摹着他的五官,那张脸庞已经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和生气,宛如雪铸玉琢,更显得那样精致而绝美,他的神情却仍是那么从容淡定,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而明亮,他的声音里却有着掩不住的虚弱,夹杂着微微的喘息,“不是你小看我,是你忘了我不是你的禁脔,我是李寻欢,我说过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决不允许你践踏我大明的河山,涂炭生灵。”
皇叔的手慢慢的已经滑到了他颈边,他纤细而优雅的脖子在皇叔骨节突出要比常人更大而有力的手掌下下显得那么脆弱而单薄,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皇叔说:“你也不要忘记,我说过我要让你看到整个天下都匍匐在我的脚下!包括你!我决不退兵!”皇叔眼中的狂热和偏执竟比刚刚的这场大火更叫人害怕。
“你应该明白,你已经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了。你又何必要做必输之赌,徒增伤亡?”他眸子里明亮渐渐被涌起的悲哀朦胧了,他深深的,凄绝的唤了一声,“大哥,放手吧。”
皇叔被这一声震了一震,是什么在苍穹里一遍、遍的回荡了开去。
可他却终于说,“放手?李寻欢!你凭什么叫我放手?你一把火把我万石粮草化为灰烬,竟然还能这样理所当然的叫我放手?”
“是我错了,我叫错了。你早已经不是我大哥,我根本不认识你,我凭什么叫你放手?”
有时候,错过了一次,就是一生。
李寻欢挣开关天翔的怀抱,关天翔伸手居然没有拉住他,他踉跄的退开几步,尽管他那么虚弱而狼狈,可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么清傲而凛然,他微微一笑,那么哀伤而又讥诮,“高贵的大汗,如果你还允许我这个阶下之囚说句话的话,为了你伟大的千秋大业,也请你三思而后行,莫要急功近利,铸成大错,追悔莫及。”
他转身离去,步步艰难,背脊却还是挺得那么直,白色的衣衫早就染满了斑斑血迹。
“站住!今晚的事,还没有解决呢!”皇叔冲过去,粗鲁的一把将他抱起,带回了营帐。
他久病之身,又受了火伤,皇叔却没有叫军医,任何人也没有叫,帐外等候了一众将领,皇叔一个也没有见,他抱着他入了帐,就再也没有出来,没有任何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悄悄接近了那明黄的大帐,一阵器皿翻倒的声音后,四周只剩一片寂静,良久,良久,传出了一声低低的痛苦而压抑的呻吟,宛如午夜悄然绽放的幽兰,散发着妩媚而醉人的芬芳,浅浅的却是消魂的,低徊在夜色里,连空气也迷离了,我的脸颊一下子热了,隐隐知道皇叔是在怎样的惩罚他。
那个冰清玉洁的人儿啊,那个骄傲又柔弱的人啊,他怎么能够忍受被这样对待?
可是我却冲不破这重重的守卫。
那一夜漫长得仿佛有千年,直到凌晨,皇叔才叫了我过去,要我照顾他。
那一场火,三军沸腾,都在咒骂着这纵火的人,皇叔纵有千般不愿,也只能叫我照顾他了。
营帐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和色情的味道。
屋里略显凌乱,床帐倾在一边,显然是他在挣扎中扯落的,他仰面睡在床上,昏迷未醒,秀逸的眉锁得紧紧的,优美的薄唇有些红肿,衬着苍白如雪的脸庞,长长的掩落的睫,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我的指尖碰到他汗湿的额头,才猛的一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皇叔想速战速决没有成功,战争陷入了胶着,军中断了粮,士气低落,马匹也越来越少了,饿死的人却越来越多。
明军反扑,我们被包围了。
长期压抑的厌倦,怨恨,恐惧终于在绝望中爆发了,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了他,要皇叔处死这祸国殃民的奸细,三军躁动着要将他千刀万剐,悬尸示众。
失败总要有人承受,士兵的情绪总要有牺牲才能平定,最后如果再失了军心,那么皇叔真的是一败涂地,万劫不复了,皇叔唯一的机会就是震慑三军,突围出去!那么。。。。。。只有在千万双仇恨无情的目光里,将他惨烈的处死来表明自己的无私公正,来肃正军法如山!
皇叔的亲卫凶神恶煞的进来,见到他也不禁楞了一楞,素衣素颜,苍白的不能再苍白,清瘦得不能再清瘦,病骨支离却愈见清雅素净,隐隐似有冷香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