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的距离》迟悦

2、第2章

　　马恬故意在办公室磨蹭，直到收拾好早已乱作一团的情绪。不能被梁峥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她并不打算让他知道那个人的存在，那是她心底最隐秘的伤口，她以为，梁峥还不具备治愈她的能力。
　　半小时后，梁峥终于打来电话。
　　他是一个有耐心的男人，苦等半个小时也不曾催促一声就是明证。他们的交往过程中，终归他等她居多，偶尔她等他一次两次，他便受宠若惊，还自感罪孽深重。她并不知道工作中的他也是雷厉风行的，下属无故迟到半分钟也会惹得他大发雷霆。
　　梁峥的车照例停在大门外最显眼的位置，马恬步出电台的第一眼就能看见。
　　他很体贴！马恬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体贴，难怪别人总说嫁一个爱你的人好过嫁一个你爱的人。这两年来，在梁峥的关爱下，她过得很平静，不会有年少时那些动辄要生要死的痛苦。当然，对梁峥她肯定会有负罪感，于是她给他男朋友的名分，那样自己就会稍微心安理得一些。最近，这样的负罪感又强烈了，也许，必须给他丈夫的名分才能有所缓解。
　　她熟练地上车，坐在他旁边，系好安全带，公事化的口气：“抱歉，久等了。”
　　他并不介意，平稳地起步。才问：“是不是又出特殊状况了？节目突然中断了好几秒。是个什么电话，该不会又是向你求爱的吧？”

　　那是个什么样的电话呢？
　　他说：“是你，恬恬，真的是你……”
　　那是一个即使烧成了灰她也认得的声音。不过，她可不想他被烧成灰，她并不恨他，如果一定要恨，她只会恨自己。
　　他说：“我最近才知道你为我……”
　　她粗暴打断：“别说了！”
　　他说：“对不起，我才知道，对不起……”
　　她挂断电话。
　　这么多年，她理智上虽竭力摆脱他，内心却始终存有一丝幻想。她背井离乡，也只不过离家几十公里；即使妈妈一次又一次把她赶出家门，她也从未断了与家里的联系。潜意识里，她希望他找她，她在等着他来找她！
　　他有一万次机会可以轻易地找到她，可他没有，终于，他终于找来了，却是因为那个理由，如果他永远不知道那件事，那么，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找她？

　　“怎么，还真是求爱的？”梁峥见她沉默不语，以为自己猜对了。
　　“只是一个普通听众的电话，可我操作不当，话筒突然不出声了，为这事，下节目后领导还批评我哪，所以害你久等了。”她说出刚才在办公室就已编好的谎话，又从后视镜里确认自己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
　　梁峥心里格登一下。
　　刚才，他明明看到《恬蜜60分》那组人齐齐走出来，只缺马恬，他们见到他这个二十四孝男友，还特意上前和他打了招呼，告诉他：“马恬说要整理明天节目的文稿，很快就下来了，辛苦你再多等会。”
　　人都走光了，哪有什么领导批评她？而她既然是在整理文稿，又何必要撒谎？
　　他心里硌得慌，不过他不打算戳破她的谎言，反而顺着话头说：“看吧，这工作辛苦不说，犯一点小错还挨批评，我早说让你换个轻松点的工作了，不工作也行，我养你！”
　　这话听在马恬的耳朵里就是赤-裸-裸的逼婚，她本能地抗拒：“现在物价这么高，你赚钱也不容易，平常花销不小，又要供房、养车，压力本来就大，以后有了孩子就更辛苦了，听说现在上个幼儿园比上大学还花钱……”
　　她还没说完呐，就发现梁峥已经快速将车停靠在路边，怔怔地看着她，像是欲把她吃进肚子里。
　　她心里发毛，结巴着问：“怎……怎么了？”
　　他的回答是揽过她的头，不由分说地吻下去，由浅入深。
　　她不过是随意拉扯出可以打消“养她”念头的各种借口，哪里会想到竟给了他更大的鼓励。
　　连孩子都计划到了，他岂能不高兴！虽然很多时候她都是淡淡的，给人感觉不冷不热，现在他知道，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梁峥一手握方向盘，一手紧握住马恬，一路都舍不得松开。
　　以往，她总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和他之间的小亲密，实在避无可避才勉强接受，心里却很别扭。今天，因为心里装着事情，倒也没功夫在意被他这样握着会不会难受。
　　梁峥留意着她的面部表情，他一向以为，她对一些亲密动作的反感是出于性格的含蓄，今晚，她柔顺、乖巧，不再抗拒，他的真诚已经打动了她，兴许，她已为他敞开了心门。否则，以她的性格，怎会主动提起孩子的事情。
　　所以，送她到了门口，他仍舍不得放手，附到她耳边魅惑地问：“我今晚可以住在这里吗？”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虽然心里早已演练过无数次，可事到临头马恬还是方寸大乱。结结巴巴老半天才说出应对的台词：“我……我……我今天不方便！”
　　梁峥难免有些失望，不过他在另外的地方找到了安慰，只见她满脸红霞、堂堂一个电台主持人却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他很满意，他爱煞了她害羞时的模样。
　　她就是他心里的白玫瑰，永远的窗前明月光，纯洁无瑕、圣洁如水，有她一个，再多再妖艳的红玫瑰、紫玫瑰、黑玫瑰都抵不上。
　　为此，他愿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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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恬全身浸泡在暖暖的热水里，一想起梁峥离开时那恋恋不舍的眼神还不由得后脊背发凉。
　　据说男人都是受下半身控制的动物，以她的拙劣技巧也能脱险实属侥幸，这也让她对梁峥更添好感，与此相对应的还有更盛的负罪感。
　　她不爱梁峥，她清楚地知道。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她想，也许是她不愿再一个人胆战心惊地走那段下班回家的夜路；也许是贪图寂寞时有人慰藉；也许是为了某天在街上偶遇时，她不是孤苦伶仃独自一人，而是可以用眼神向那个人挑衅：看，离了你，我过得很好，有比你更好的人爱我、疼我……
　　反正，她的爱已为那个人耗尽，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不一样？
　　时光空转十余载，她不得不悲哀承认，她还爱着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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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识唐秉文，她十四，他二十八岁。
　　在她十四年的生命里，或多或少，他们都是见过的，可她始终固执地认为，十四岁的那年春天才是他们认识的季节。
　　她的记忆里，最早关于他的画面也的确是从十四岁那年开始的……

　　马恬的妈妈和唐秉文的妈妈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闺蜜，两人甚至约好一起举办了婚礼，就连生孩子的时间也相差无几，本来，她们的友谊该在下一辈的两个小男孩之间延续下去的，可惜，其中一个孩子不幸早夭，那就是马恬从未谋面的哥哥。
　　马恬的妈妈因此深受打击，一是觉得自卑，二是怕触景生情，慢慢便断了与好友的往来。
　　小两口思子心切，遍寻良方，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十四年后，小两口都快熬成了老两口，希望早已变成绝望的时候，却意外得到上天恩赐，一个小女孩诞生了，她就是马恬。
　　中年得女的夫妻俩将马恬视若珍宝，在人前也有了底气，渐渐的两家又恢复了走动。

　　真正将两个好朋友再次拉近的事便发生在马恬十四岁那年。
　　那一年，唐秉文的父亲肝癌去世，马恬的妈妈日夜守候在好友身边，开导劝解，对内照顾安慰，对外打点应酬。
　　唐叔叔病重时，唐秉文正在美国留学，急匆匆赶回来也没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或许是受西方文化影响的关系，他并不刻意掩饰情绪，伤心便哭，不管人前人后，有人拍他的肩：“小伙子，坚强些！”他回答别人的仍是那阵痛哭。那悲怮，闻者动容，感天动地！
　　那是马恬第一次在现实中接触“死亡”这个词语，她不能想象，如果自家那个把自己放在心尖上也疼不够的老爸像唐叔叔那样走了，她该怎么办？光想一想她都会哭，更别说唐叔叔是真的走了。
　　十四岁的年纪，已经懂得生死的意义，对于那个高出自己大半个身子却伤心欲绝得忍不住在人前哭泣的“大哥哥”，马恬充满了同情。
　　于是，在妈妈开解阿姨的同时，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马恬也总会用自己从学校学来的幼稚可笑的方式安慰唐秉文。

　　马恬后来想来，她也许就是从那时起爱上唐秉文的。因为他当时的脆弱，让她产生了保护他的欲望，据说，这是女人的一种本能，叫做母性。
　　当然，这听来很可笑，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怎么会对年纪大她整整一倍的人产生母性冲动呢？
　　如果不是那样，她又是从何时起因何爱上他的？
　　如今，她很难说清楚爱上他的缘由，不过，若要说起为了爱他而付出的代价，却都还历历在目——
　　那一段夸父追日般的痛苦追逐，结局，也是同样的道渴而死，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