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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月牙泉,残心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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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牙泉,残心剑
就在那个瞬间,叛乱的阴谋,圣女的安危,一切关于楼兰存亡的大事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楼兰国王,此刻充斥在他眼瞳里的,只是那把愈发逼近他,剑柄上镶着有玉龙喀什白玉的长剑,当那迎面扶来的剑气凝固了流动于鼻间的空气时,他终于对着那样强烈的窒息感破嗓大喊——
“辛梅,三十年之约,终于还是把你带来了,来杀我了吧,安陀真何惧?死有何惧?”
原来,一个负心男子承受的负罪感,其实早在那么多年以前,就完全腐蚀了他的心,今日这个人的到来,不过是要将那个行尸走肉的驱壳带走而已,只是一具驱壳……
在凌厉的白芒没入他血肉前的最后一刻,他竟如释重负那般闭上了双眼。
蓦然,一股寒意森森的剑气由楼阁通道处向他们直逼而来,杀气腾腾,黑衣刺客猛然回头,只见一把如液体凝固而成的短剑已在转瞬间及至他的身前,分毫不差地贯穿了刺客的手腕,在灵玉剑锵声坠地的那个瞬间,那把如水之剑带着剑客的热血在半空中化为一粒殷红液体,滴落在灵玉剑剑尖。
“不,不要杀我爷爷——”
在那猝不及防的一剑成功地阻止了刺客的行动后,出剑人的声音才从楼道处传来,随着那个身着纯白裙裳,长披黑长青丝的女子的慌张闯入,阁楼中的气氛瞬间凝固。
巨大的寂静朝着三人灭顶压来,扬弃了刺耳的刀剑摩擦声,在此刻,如此寂静的一刹那,连刺客血液滴溅在地上那样清脆的声音,抢道少女忙不迭的喘息声,甚至于外界风中碎沙相互撞击的摩擦声,都似被无限度地扩大,不怀好意地在这个偌大而寂寥的空间内来回击荡,企图击溃那种弥漫在三人间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
然,撕裂这一切的,却是那个苍老暗哑,充斥着绝望与痛心的质问,“童拉雅,你……,你一直都是会武功的吗?”
在白衣女子陡然瞪大的眼里,那个年迈的楼兰国王是彻底寒心的表情,此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情急之下击出的那一剑才是真正伤害爷爷的真凶。
“是么?现在连你也在欺骗,我一直以为,你是可以用最纯洁的虔诚之心来拯救楼兰的。”不去在乎来势汹汹的刺客会对他怎样,也没有考虑到目前的处境,这个老国王此刻深究的,却是圣女的欺骗与掩饰。
是那把凝水之剑彻底捅破了一切……,这太平盛世,这浮华假像。这么多年以来,他是太相信这个女孩子了,更可以说是将最后的信任全压在她身上,甚至是没有丝毫怀疑的,以至于一直没有发觉,从来都是悲天悯人的楼兰圣女居然身怀那样造诣高深的剑术,可笑的是,他一直都在倾尽全力地保护她,以为她只是一个对待外来袭击毫无还手之力的弱女子。
一个弱女子而已……,黑暗中最后一盏明灯就这样熄灭了,待明夜,以当以何为继,而楼兰又还能在这黑暗力量的挤压下坚持多久?
“老国王,她只会这一剑而已。”
说出这话的,却是那个外来刺客,与国王相较,刺杀末遂,反而负伤的他此刻却是一脸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段插曲,即使是计划在被少女打破后,也不见得有丝毫的暴怒,在说出那样的事实时,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笑意,只是那双一直盯着少女素颜的双眼终究还是出卖了他,那一闪而逝的光芒,告诉了精明的楼兰国王,那个笑容,只是被痛心的绝望与狂喜辗转过后的残片而已。
“让我来告诉你,早在三年前,她从敦煌取月牙泉水回来后心里就一直藏着这样一把无形的利剑。”
“呀,你知道?”避开了老国王的眼,白衣圣女回视着屋内另一人的目光。就这样被一个不曾相识的异邦人道出了潜藏在她心底多年的秘密,刹那间,从她眼里暴发出的震惊近乎绝望,心中却也欣喜,终于有一个人……,知道那一段被截去的记忆了。
已经三年了,她相信她一直都隐藏得很好,天衣无缝,骗过了楼兰国的每一个人,那些一直试图将她致于死地的谋权皇族,包括这个拼尽所有力量保护她的爷爷。三年中,多少人多少次用极尽残忍的手段对付她,或者伏暗袭击,或者借辞陷害,又有多少次,她一度在死亡的边缘徘徊,然而,就算如此,她都不曾使出这一剑,以求自保,满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就不会有人想到她是会武功的,更不会逼她去回忆……,法拉巫师说,那是一段灰暗的往事,忘了更好,切莫多加思索,过分地深究,只会苦了自己……,她一直都是好听话的,任由那片空白占据了她心中的无底洞,而如今,这个异邦来客的出现,又怎么能让她不去想,三年前的敦煌之行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武功又是谁教的……,而这一切,那个刺客可能都知道。
刺客的表情淡定从容,甚至带着几会狂妄,不顾身后还有楼兰国王,还有手腕上那鲜血如注的血窟窿,黑衣刺客径自走向那个刚冲上来,还在喘息不已的妙龄少女,将自己一直视为生命的灵玉剑弃于硬地,全身空门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于老国王面前,负伤右手早已让鲜血染红,他仿佛不觉疼痛,居然就这样伸出去——企图扶摸少女美丽的面颊。
惊慌之余,少女再度并指如剑,如幻影那般,在并列的指尖,虚空之中,竟有透明的泉水凝聚而成——果然还是方才那一招。
如水之剑尚末成形,男子的表情却在瞬间转为阴鸷,血红的大掌顺势反扣住少女手腕,那半把悬空的水剑就在这一刻化为千万水滴消失于无形。
“笨蛋,还想用这一招杀我吗?用我教你的残心剑。”
男子质问着,手腕伤口因力道徒增裂得更大,殷红的液体大滴大滴地喷洒而出,染红了少女的纯白衣裳。
逼视着咫尺间瞪大的眼,映射出的,是少女此刻的胆怯与惊恐,一股撕裂心肺般的快意在心底疯长。男子突然笑了,在老国王看来,那却是一幅极为诡异的画面——白衣圣女与黑衣刺客,透明水滴与鲜红血液?他们……,他们二人是早就认识的么?
圣女惊极,面部表情几乎是由惊恐转为呆滞木然,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倒映着男子越发靠近的脸庞——竟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熟谙。
他,真的就是梦中的那个看不清的“他”么?那个扬言要回来复仇的“他”?
耳旁,男子的话依然回荡,“不过也算难为你了,三年而已,你总算是有点长进的,能随心驾驭这残心剑,想当日你抗拒我教你此剑的情景与今日而言,是否会觉得可笑之极,楼兰国的童拉雅圣女,月牙泉水是否已洗净你心中的尘埃,你此刻的心,真如敦煌城中那汪泉水一般平静吗?”
童拉雅全身都在颤抖,那是因为心中的波涛起伏而再也无法承受,脚步不由踉跄后退,却无法自男子紧扣的大掌中挣脱出来,不知是因为被弄痛了,还是怎样的原因,她眼里竟淌出了泪滴。
男子却还在笑,阴邪至极,片刻前那张俊郎仿佛就在转瞬间化作一张狰狞面孔,像复仇魔物那般企图将她生吞活剥。
“你是谁?究竟是谁?”童拉雅一句句地重复着,心里却仿佛知道问题的答案,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渐渐地,眼前的他整个人仿佛被一团浓浓的水雾气息包裹着,再也看不清他的面相,只是很模糊地知道,他们是认识的,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
“记忆真的被月牙泉水洗净了,是你爷爷吗,还是那个爱你的叔叔?”说出这样的话时,男子语气突然变得尖锐起来,近乎狂吼,夹带着杀气。猛地将少女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让她感觉到,那里的气息起伏不定,那个被她留下的伤口至今还没有痊愈,然而,男子手掌的血也在那里凝固,像刚从胸口新生出的一样。
“你终究还是忘了,善良如你,却两次用我教你的剑术伤害我,要我提醒你吗,三年前的阳关古道上,你给我的那一剑,它一直断在里面,长在血肉中,时时刻刻绞痛着我的心。”
“不不不,我没有,你在胡说,你弄痛我了!”听到那样的事实陈述,童拉雅却在极力否认,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伤害他,怎么会……?他所说的和她想像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事实,他们,曾有过太多的仇恨吗?非要弄到那般你死我活的地步?她在否认,也在努力地回忆,思索,却感到眼前浓雾越发浓重,重到咫尺的他只剩下一个黑色的轮廓,像阴影一样,笼罩着自己。
与每一个回忆的时候一样,她再次开始头痛,胸闷,甚至是无法呼吸的,仿佛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按在深不见底的水里,周围都是桎梏,束缚着她的一切,行动与思想,还有记忆。
身体似乎在下沉,力量被什么一点点吸噬,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就连放在那个人胸口的肉感、心跳也似被隔绝在水与她之间,在意识退去的最后一刻,她只记得叫那两个人的名字,像是抓住了一根可以把她拉上岸的稻草,那样竭尽全力地呼唤着——
“法拉巫师!”
“海力罕叔叔!”
看见圣女在瞬间萎靡,老国王再也无法平静,三步上前,对着男子大吼,“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对她做了什么?”男子抱着晕厥的圣女反口质问,“她做错了什么?你们非要用那样邪异的方式封住她的记忆,让她受到这样的折磨。”
“你,放开她,还我楼兰圣女。”
“从此刻开始,我将她收回,你们再也没有资格照顾她。”
“放肆!”随着老国王的一声长啸,屋内又恢复了方才那般拔剑弩张的气氛。男子张大手掌,朝着地上长剑轻轻一震,像是得到指令那般,白剑竟直飞入男子掌中,轻轻翻转剑身,那本是一把灵秀的长剑,却在男子手中散发出无人可敌,舍我其谁的霸者气势。
“不管你是谁,今夜也必须放下圣女。”
安陀真轻扶灰色长袍,双脚呈八字步分开,双手拳势紧握。俨然一副应战状态。
男子微眯双眼,暗自衡量了一下,不知是怎样的思想逻辑在他脑中飞转,突然,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即刻便轻揽白衣圣女从佛塔开启的窗口中纵身跳下。
塔高三百米……
“童拉雅!”老国王从窗口附身一看,却只看见无尽的黑幕层层重叠,没有考虑到黑暗下的邪异力量会对他产生多大的威胁,他就要飞身而下——
突然,身后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臂膀,他回头一看,那只手形若枯槁,指节间几乎能看到透明皮肉下的森森白骨,关节已腐朽,随时都有可能断裂的样子。
“法拉!”
那竟是一具从古墓里爬出来的尸骸,一个应该死了千百年的人,一个被楼兰国千百子民谓之为神的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