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楼兰楼》张新谣

3、第三章 天人混战

　　（三）天人混战
　　那一跳，危塔三百米，两个人的身体重负……，却没有想像中那样直坠倒地。在融入浓黑一般的黑幕中，没有人能看清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是如何抗拒那样大的冲击力，直至安然落地，男子怀中的圣女才微睁眼眸，仰望那一团雾气黑影，嘴唇张合许久，终于吐出一句——
　　“飞天！”
　　“是，是飞天！”那一刻，当已萎顿的白衣女子道出这两个字时，黑衣男子已挥别先前的阴沉愁容，竟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
　　即使是被封记忆，她还是记得某些和他在一起的片段的——飞天，在某个被时光狠狠扬弃的岁月里，敦煌城中莫高窟的那一幅名为“飞天”的壁画曾是他的梦想，也曾带着当年那个仅有十五岁的少女一同瞻仰，“总有一天，我也会像画中人那样，负着你腾飞九天。”那样大言不惭的话至今想起来还是会让人不禁莞尔，可当时那个少女竟一直记着，那样深刻的铭记，直到记忆被人封印的今天也不曾从心底深处褪去最初的色彩。
　　他们之间，该是谁也逃不开谁了吧？
　　然而，一直就有人想要破坏这一切。男子的眼转向黑夜中某个角落，充满了杀气，他朝着那个方向大喊：“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海力罕，海力罕！”
　　随着这一声长啸，无尽的黑夜中仿佛有什么被惊动了，发出“兹兹”声响，男子回头一看，只是一瞬间，无数犹如鬼火般的光点猝然亮起，火光下是一张张刚毅的脸庞，极目远眺，竟填满了整座古刹内城。
　　“三百精兵！”
　　那是楼兰国早就为他埋伏在周围的三百个精兵，他不由地感到一种凉意油然而生。早就听闻楼兰国的三百精兵如何训练有素，骁勇善战，在楼兰国入侵敌国理多少次以一敌十，以多胜少，甚至连中原国的军队也暗自汗颜，今日，他总算是见识到了——他们可以在黑暗的掩饰下不惊动习武一身的他，那样的定力……，几乎超脱了一般高手的能力范围，如果说连国内军队都如此强大，楼兰国王有着怎样的野心自然不言而喻。届时，四方西域小国又当如何抗击这位“同僚”的破竹之势？
　　火光下，士兵们那一双双怒极的眼狠狠瞪向他。他浅笑，只为那些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的眼神。难道他怀中的这个小圣女真的是不可侵犯的么？稍一触碰，便会引起这么多人的敌对。
　　师父啊师父，原来我们走的竟是同一条路啊！
　　没有理会这三百个精兵的敌对，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让海力罕出来，有些事情，我需要和他当面理清！”
　　“你是在和他们说话吗？要怎样回答你呢？要知道，没有思想的傀儡死士是不会说话的。”这样半带挑衅的回答……，男子望向士兵堆中，在那里，有一个足跨汉血宝马的少将，那少将手握弯弓，背负箭囊，嘴角还含着一抹冷笑，当男子对上他的眼时，看见的，只是一泓深不见底的深蓝深渊——又是一个一眼看不透的人。
　　“原来，一直支撑楼兰国战争，名震西域的，竟然是三百个活死人，难怪……”
　　“难怪你会察觉不出来，因为他们都是被控制的傀儡，没有意识，不怕战死。，在他们的意识中，那样刻骨铭心的恨意是针对于将他们变成傀儡的始作俑者，但是，他们的神智早就被摧毁了，怎样去分辨谁是他们恨的源头。”
　　“所以，只要是有生命、有思想的，他们都会想去摧毁，等主人一旦发出指令，后果就如楼兰国的所有战利品一样。”男子看了看少将，又问，“这算是楼兰国的秘密吗？你却告诉了我这样一个敌人，你不怕我——”
　　“会告诉你，自然是确定你不会走漏了秘密。”打断了男子的话，少将的回答带着十分的笃定。
　　“如果我会呢？”
　　“不，你没有那个机会。”
　　语音方落，马背上的少将立时翻脸，手中弯弓搭箭，速度快得堪称是御风而行。
　　当那箭及至身前时，黑衣男子冷笑一声，右手食指与中指并于胸前，即刻一柄如水长剑在虚空之中幻化成形，“去！”随着那一声长喝，略泛白光的水剑如长蛇叶信那般朝着寻面疾来的箭迎面劈去，抬手扬眉的那一瞬间，只听“喀嚓”一声，那把木制箭已被一分为二，最终无力地掉在地上。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残心剑！”直至如水之剑成功返回主人手中，消失于无形，男子才对怀中的白衣女子低语，而晕迷中的少女仿佛听见那般，嘴角竟浮出一抹笑意。
　　“马上叫海力罕出来，否则……，别怪我将圣女带走。”那一句，已是最大的忍耐。
　　对面马背上的少将面色铁青，但怒气还是无法掩住惊愣的神色。这个黑衣人，他是谁？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他的箭击落。他的箭……，他是楼兰第一射手，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大的……污辱。
　　“只是一个小小的巫将而已，他怎么可能从你手中救回童拉雅，他怎么配？”少将狠狠地说。
　　“看来海力罕那家伙在楼兰国不是很吃香哩。”男子笑出声响，“不过有些事情，必须是那个不太招人喜欢的人出面解决比较好。”
　　“是吗？”少将突然发出一阵阴阴的笑声，“先问问这三百个死士吧。”
　　迎面面来的夜风中仿佛有血腥的味道带过，前一刻还如木桩一般杵立不动的百名将士齐齐向正中央的黑衣男子走来，速度快得如魅影那般，不可阻挡，而后在黑衣男子惊愕的片刻中，百名将士如螺旋一般飞转起来，将他围在一个由“人“组成的圆形的屏障中，密不透风，一时间看不清任何，只听见从好运个屏障中传不的刀剑摩擦声，夹带着鬼神夜哭似的嚎叫……，是以，那样一个结合了人与神的术法阵容，就连百万大军也披靡不可阻挡，如今却要与一个单枪匹马的男子来对决……
　　“哈哈哈，插翅也难飞了吧，对付你就要用上全部傀儡，海力罕那个小小我巫将比起他师傅法拉差得太多了，估算怎么会出现这丢大的纰漏。”那个声音有些兴灾乐祸，更多的还是口气中无法掩饰的那种邪异的气息，“什么昼长夜短，末日将至，都是胡诌，惟有圣女护国更是妖言，我才是——”话音戛止，少将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再也无法保持方才的嚣张；那圈中不知承载了多大的力量，数百名傀儡竟在一刹那间齐齐被甩了出来，黑衣剑客手握白色长剑自圈中走出，略显疲惫，然而在看向那些活死人时，眼神却变得可恐至及，一剑直劈下去，剑芒化作绚丽的极光，所到之处，一切事物最初的形状被扭曲，三五个几度想反扑的傀儡被长剑一分为二，分离的□□竟看不见丝毫的血液流出，瘫在地上蠕动，挣扎几许便不再动弹，最后肌肉萎缩，变为一团团肉泥在冰冷的地上来回滚动。
　　“如此而已！”
　　在看向舌结少年时，黑衣男子笑得那么不屑。
　　“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少将全身颤抖，舌尖打结，无法抑制的恐惧由四面八方向他压来，他，他这个人……
　　“抱歉，你再没有机会知道这个问题和答案。”那把迷离得有些绕眼的长剑在被他握在手中，暗吐信芒，朝着少将的胸口直扑来……
　　“阳关王！”
　　那一刻，灵玉长剑已然没入少将的身体，有个声音突然从看不见的无方轰然而至，沉沉黑暮因为这个声音变得焦躁不安，仿佛有种潜伏已久的力量在蠢蠢欲动，却始终不敢妄动。
　　男子侧面一看，一个长披白发的老者似乎出自无尽的黑夜，以那样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他“飘”来，他……，全身被一层虚无飘渺的障气笼罩，即使已然靠近也无法看出他的庐山真面目，只看见一缕白色的胡子垂至胸际……
　　这，就是传说中的楼兰第一巫师吗？那个近乎天人的神，那个远比魔鬼更可怕的……
　　“法拉！”
　　少将惊呼出声，不敢相信，这个早在三十年前就已死去的老者竟真的从古墓中出来了，只为了这个神秘的刺客。
　　预言终究还是成真了么？
　　“巫师救我！”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少将大呼，却只换来胸口更加剧烈有疼痛，看着男子眼中闪过的凌厉白芒，他不由地感到透心的凉意，前所末有的惧怕绷紧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做了那样的事，还想要活命吗？”有些狂妄，即使是面对法拉，男子手中的灵玉长剑也不曾松懈力道，反而更往血肉深入了几分。
　　“阳关王！”巫师又唤了一声，仿若从万丈深渊发出一盘，深远而又带着几分不真实的迷离。
　　直至听清了那一声称谓，年轻的少将彻底崩溃了，“你是阳关王，你是阳关王？”近乎绝望的呼嚎。原来他惹恼的竟是那个扼守阳关古道，劫杀过往商贩来使，令千万丝路过客丧胆的，以“王”自居的阳关大盗……。
　　白玉剑身几乎要力透少将的胸膛，红色的血液喷洒在灵玉剑的剑身，隆邪的怒吼几乎要刺穿了少将的耳膜，“任何伤害童拉雅的人都得死，都得死！”
　　另一边，法拉已至身前，当听到那样的话时，有些虚幻的身形不由一震，“你说什么，你说圣女怎么了……”
　　没有再乎那少将的生死如何，法拉巫师大掌握上隆邪的持剑右臂，还能听见从那指节间发出的一声声骨骼碎开的声音。
　　隆邪只是一个冷笑，右手突然翻转，震开了老者的手，在抽出灵玉长剑的那一刹那，仿佛有片片心脏渣子从对方胸口的血窟窿里射洒而出，而那个少将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有一双陡然瞪大的眼，透视着他临死前的惊恐。
　　“我不会让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伤害童拉雅。”
　　在陷入傀儡士兵的阵容中时，那些士兵攻击的竟然是没有意识，毫无还手之力的童拉雅，尽管他及时抱着童拉雅避开了，但是随后接踵而来的攻击越发强烈，那些活死人，只会为其主人拼死效命的傀儡完全是针对童拉雅的……，一时间，他仿佛明白了一切，突出重围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这个少将。
　　“你把圣女藏到哪里去了？”法拉此刻的声音里再也没有方才的从容与镇定，急切的质问中，更带着肃杀，一扫“神”的定位，像是刚从地狱出来的恶灵。
　　隆邪却在此时突然大笑起来，几分癫狂，也带着几分嚣张，“圣女，到现在还称她为‘圣女’，哈，多可笑，你怕是早知道在三年前，阳关古道，敦煌月牙泉，早在那时，她就属于我了，还能称之为至纯至洁的圣女吗？今日我的出现，不仅是要替我师父夺安陀真的性命，也要报阳关古道上的纠结仇恨，然后带走我的人，届时，纵然楼兰有‘神的种子’发芽，长大，抵御风沙恐怕也只能等死吧。”
　　这样的推算……，更像一种预测，一个诅咒。
　　法拉蹙眉，抬首扬眉的一刹那间，巫师骷髅般的手中赫然一亮，泛着诡异血色的亮光腾起的那个瞬间，整个楼兰上空被击得一片青芒闪动。
　　凭空出现在巫师手中的，是一把由黄金打造的权仗，上面浮雕着一种似人似兽的生灵，正张开血盆大口，噬咬着一条青色巨蟒，那浮雕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权杖最顶，镶嵌着一枚青色宝石，光耀万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宝石上的光都与夜空中的月光相互辉映。
　　直到看清了这至高无上的权杖，隆邪的笑声收敛，握剑的手再次收紧，不断翻转着，调试着最合适的弧度。
　　“你就是用这东西封印了她的记忆？”
　　没有回答隆邪的话，巫师却在那个瞬间轻挥手中权杖，那一挥，几乎带动了翻云覆雨的力量，只是刹那，那一道青芒便化作万把利刃向隆邪疾而来。
　　隆邪连退数步，在止步的那个瞬间，猛探手中长剑，一丈白光便如屏障一般抵在隆邪面前，挡住了迎面刺来的青光利剑。
　　“嚓——”两光相抵，承载着两种不同的力量，在相抵对峙的那个瞬间，周围建筑竟尽数被扭曲，变形，那些临他们较近的胡杨木柱在倾刻间被摧得粉碎。
　　“告诉我，圣女在哪里？”
　　青白相间的光线之隔，让法拉那张原本就苍白如死的脸上更添些许青灰，咫尺看来，狰狞可怖。对着法拉的再度质问，隆邪却不以为意地笑出声来。
　　“在这里！”在两种力道争锋不下的那个瞬间，隆邪竟松开了抵住灵玉长剑的右手，直指自己胸膛，重复：“她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
　　那个瞬间，一声遥远的和吼叫从法拉胸腔内窜出，权杖凭空消失，法拉森白的长手代之，就这样直直地，直直地探入那个地方，捣开那片血肉——
　　“巫师！”
　　一抹白影，如光，如风，如魅影，自佛塔土墙后探出身来。

　　这一刻，老国王安陀真已由佛塔项端下到最底层，就是佛塔大门开启的这一刻，他亲眼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圣女苏醒，从佛塔墙面后抢道而出，一边向苦战中的两人奔去，一边哭喊：“巫师，巫师……”当那两行清泪划下脸庞的那一刹那，法拉的手贯穿了隆邪的胸膛，从背后，从隆邪背后力透而出，鲜血溅了白衣女子一身，一脸……
　　“啊——”
　　她摇晃着身子，几乎站立不住，只觉得被掏空的是自己的心，那样的剧痛很快侵吞了她的神智，这一刻，她忘了与这个男子是对峙立场，只是非常专执地认为，他是好人！
　　他是好人！
　　她这么想，想起他在佛塔上跟她说过的话——
　　“笨蛋，还想用这一招杀我吗？用我教你的残心剑。”
　　“……楼兰国的童拉雅圣女，月牙泉水是否已洗净你心中的尘埃，你此刻的心，真如敦煌城中那汪泉水一般平静吗？”
　　“你终究还是忘了，善良如你，却两次用我教你的剑术伤害我……”
　　她瘫软在地，脑中一片空白，她的世界又被渐渐袭上的水雾包裹，扼住她的思想与呼吸。
　　在黑暗卷来的那一刹那，她仿佛看见，那个男子很诡异地笑了，对着她，也像是对着法拉，更像是对着这黑夜中的无尽阴寒。
　　很诡异地笑出声来……
　　法拉几乎是那个瞬间僵直了身子，看着对方男子的笑，只觉得全身一凉，之后，便是惊愣，前所末有的惊愣，立即抽回自己的手，连退三步……
　　“没算出来吧，伟大的巫师！”
　　在法拉放大的瞳孔里，隆邪胸膛中的血窟窿竟在瞬间愈合，像是没发生过任何一样，那把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白芒长剑竟也渐渐变黑，像是要融入到这黑夜中去。
　　四周，寒意更胜。
　　“难道你是……”
　　“没错，我是！”隆邪接下法拉的话，之后平举手中灵玉长剑，再也看不清那剑身，只是一轮黑边轮廓在黑夜中散出些许凌厉的冷芒。
　　仿佛知道，国王安陀真就在咫尺看着这一切，那长剑，竟抖了起来，剧烈地颤抖，然，隆邪却刻意忽视这变化，只是将长剑直指向法拉印堂。
　　“这一切都是拜你们所赐，记得吗？我说过，我会报复，为三年前的阳关一役。”
　　之后，隆邪反手收剑，转身，长剑轻挑，地上白衣女子恰如其分地被长剑挑上隆邪手臂，那力道恰到好处，没有伤到女子半分，甚至连那丝绸羽衣也完好无损。
　　“记住，我会再回来的！”
　　之后，那两抹身影就在楼兰国两个位高权重人的眼皮下化作陨星，随落遥远天际。
　　时间仿佛凝定，一秒，两秒……
　　“海力罕，海力罕！”
　　苍老的楼兰国王嘶声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