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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叁 长相思兮长相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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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桃木村可真是热闹。
话说家住村东头的籽沐公子要娶亲,消息才刚冒出个头,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传的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相传这籽沐公子可谓奇人,先说那长相,英俊潇洒身姿挺拔,风姿特秀萧萧肃肃,眉如墨画面若桃花,实乃天质自然。再看那气质,活脱脱透着一股子仙灵气,自打他一年前以行医者的身份,定居在这个在外人眼中毫不起眼的桃木村,短短一年便为它先前的荒凉镀上了暖暖的祥和色彩以及淡淡的暧昧气息。每天清晨,桃木村的待嫁女子守在自家门前,等着看上一眼这讨喜的白衣公子从远方款款而来,并满心期待着能听上一两句他的叮嘱,其实籽沐公子的叮嘱无非就是那几句,什么“你体质偏寒,尽量少碰些冷水,若哪天感觉不舒服,便找我抓些草药回去调理一下”或是“那天的擦伤可好些了?按我的方子,定是不会留疤的”。他对每个桃木村的人都如此的以礼相待,无论男女老少,这里的每个人都可以宣称和籽沐公子交情甚好,曾受过他不少恩惠和照顾,但也正因如此,在村民的心中,籽沐公子仿佛永远都和他们这种寻常百姓保持着微小的距离,使他和他们永远处在一种医者和病人的关系里,彼此关心,却无法交心。
细数整个桃木村,唯有一人尚属例外。
斜阳暮,歌声阵阵,籽沐公子正如平常约定好的那样,拎着两壶自酿的桃花酒来到子士的铁匠铺前,双眸微阖聆听从屋里传出的叮咚打铁音,尚未尽兴,睁眼间子士确已站在自己的咫尺之处,咧着大嘴笑起来。
“土包子。”籽沐公子白了此人一眼,眉宇中却隐隐透着笑意。
“开始我还觉得给你拎这物件是难为你了,”子士把事先扛在肩头的狼牙棒丢在对方脚边,“现在倒觉得这东西还真衬你气质。”
“这是什么?”籽沐公子一试,好家伙,竟出奇的沉!
“你的登山杖呗,你那根木头做的不中用了,这个好,还可以打野猪。”子士用食指搓搓鼻子,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架势来。
“我当土包子能做出点什么像样的东西。”籽沐公子一脚迈过所谓的登山杖,径直走进了屋内,留下子士一人在后面“喂喂喂”的嚎叫,“喂!我好心做的诶!你那副嫌弃的表情是要伤我心啊,你这人是怎么给人看病的,心病难医你懂不懂诶。”
“你会得心病?你要是有心病那村长家的狗都能学猪叫了。”籽沐公子边笑边扔给子士一瓶酒,“今天又准备拿来祭谁?”
“祭他!”子士从身后摸出一把剪刀,紧接着把一整壶芳香的桃花酒倒在了那把让籽沐公子恨不得立马把它丢进茅坑里的剪刀上。话说这子士,也实在没有什么建树,说是开了一家铁匠铺,可偏偏只打过剪刀、磨过菜刀,做个锄头、打个马蹄铁什么的,至于铸剑,那是想也不敢想的,如此看来,这次的狼牙棒倒成了一次了不起的突破了。虽说他总是习惯把不起眼的东西做的更不起眼,他却乐意把这些东西当人看,用香熏着,拿酒供着。用籽沐公子的话来说,“别人都是以血祭剑,你是以酒祭剪刀,真是神了!”
籽沐公子理理衣衫,席地而坐独酌仅剩的一壶桃花酒,新酒才加了酒糟和沾了朝露的桃花瓣,被埋在了自家门前深约一尺的地底下,静待夏尽冬逝、任岁岁华年换得其甘醇如旧,如此费心费力的功夫,籽沐公子向来做的自在随心。正喝的尽兴,却听子士于身边一声嗤笑,“你这副模样,倒像个女子在思念心上人一般。”
“瞎说……”籽沐公子顿觉一阵脸烧,“我只是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有些怀念罢了。”
“过去?该不会是风流债惹多了,躲到这儿来的吧。”
籽沐公子一笑泯之,“说的像是你亲眼所见一样。子士,我想问你一事。”
子士一愣,无所谓的耸耸肩等待下文。
“你可曾想过有一日离开桃木村,去外面看看?”
“为什么要离开?先说我并没什么过人的本领,就算有,你这般的人不也选择了归隐山林,图的一生清闲吗?我只是一介山野莽夫,能容我放肆的地方这天下又有几处呢?像现在这样,没事打打铁,同你聊聊天,看看村里那些漂亮妹子们,盼望哪一日和心上人结婚生子,已算逍遥了。”想是自己说的有点多,便急忙接上几声没正经的“嘿嘿”,“当然,要是有人包吃包住,我倒是可以出去见识一下。”
“哦?子士兄这么一说,可是有心上人了?”
“当然,我看村长的女儿珠儿就不错,可惜啊,”随即白了籽沐公子一眼,“被某个惹风流债的勾去魂了!”
不知怎的,籽沐公子竟一声轻哼,似乎藏着些恼火,“你必然不必为此操心,你的珠儿总归是你的,我也有我的心上人,明日便成亲。”
“什么?!”子士一口酒没咽下倒被呛得咳了起来,憋得满脸青筋暴起,“成亲?和谁?”
“盼儿。”
“什么盼儿,谁是盼儿,桃木村可没有一个叫盼儿的啊。”
“自然不是桃木村里的女子,她为我而来,追随数年,如此情深意重,我必不能辜负她,而且,只要我成亲了,你自然也就有机会去追求你的心上人了。”
“别说笑了,就算珠儿心里有你,我也有信心把她追回来的,你这是多此一举。”子士也有些生气,却不知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一时无语,于是两人不欢而散,半响过后,子士抬头看着籽沐公子一席白衣渐行渐远的方向,血液里竟好似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像是要腾空出世一般,久久撞击着子士的心。
如此就到了籽沐公子娶亲的这一天。天刚亮,桃木村便沸腾了一般,送鸡蛋的送鸡蛋,杀猪的杀猪,上山摘野菜的摘野菜,全村老小抱着大大小小的篮子,硬是挤满了籽沐公子的小院,姑娘们哭一会儿唱一会儿,也说不清是喜是悲,小伙子们笑一会儿望一会儿,期盼着见籽沐公子的美娇娘,大家一边在外起着哄,一边自顾自的布置起来,离着近的村民们搬出了自家的矮桌,妇女们帮忙炒了菜顿了肉焖了饭,热热闹闹的摆了好几桌。虽说嫁娶一事向来是桃花村最热闹的,但热闹成今天这样的,只能用前所未有来形容。子士来的稍晚,他站在人群之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背着一个半身长的木盒子,定了一会儿,他幽幽的叹出一口气,像珍宝一般将盒子捧在怀里,终于快步走进了眼前的喧闹中。
“籽沐!你要让我们等多久啊!”子士带着村民大喊,“让我们等没关系,别让新娘子等急喽!”
话落,只见籽沐公子手牵盼儿,立刻引得大家一片欢呼惊叹,籽沐公子已是不凡,盼儿却并不逊色半分,两人携手而出,宛若一对璧人。
“恭喜……”子士走上前,端起怀里的木盒,“给你们的贺礼。”
盼儿莞尔一笑,刚要伸手去接,却被籽沐公子拦住,子士虽有些尴尬却并未缩手,只得这么端着,籽沐公子看着他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便学他平时的样子嘿嘿一笑,“别介意,她身体不好,我向来不让她拿沉的东西,谁知道你这乡野莽夫又想出什么鬼点子,别是愣把我昨天撂下的狼牙棒塞进去了。还是我拿吧。”
“既然你不识货,我决定把狼牙棒收为己用吧,你这种温润公子,还是更适合这个。”
“何物?”
“现在别看,回家慢慢看。”
籽沐公子白了子士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喜欢卖关子,随即他温柔的看向盼儿,盼儿心领神会的替他收起来,她对着前来道喜的村民轻轻一个欠身,又匆匆看过子士,复又一笑,便抱着盒子回屋了。
那天籽沐公子喝了好多的酒,一直闹到了傍晚,大家才打着饱嗝一脸醉意的往各自的家里走,籽沐公子送走了最后一些村民,待回屋之后,盼儿早已消失,她只是籽沐公子收集清风雨露,照着自己本来的模样做出的一个傀儡,生命短暂,不过朝夕,她今天是盼儿,明天也可能是风儿、云儿,可这天地万物的一部分,倘若成了人也有人类一日的情感,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籽沐公子的情感早已暴露无遗。
他轻解发髻,黑发滑落腰间,再一挥手,面容已变得褪去三分英气,增添了七分落拓美丽,籽沐公子取出藏在床榻中间的琉璃镜,淡淡的为自己擦了一层珊瑚胭脂,就在他为自己梳妆打扮的时候,往日的一席潇洒白衣早已隐去,换做渺渺碧裙。从今,世间便再无籽沐公子,有的只是一个日夜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她是盼儿,也是籽沐云蓝,她等待的人永远不会归来,只是她明白,纵使等待,她却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