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悠悠殇离雪》落齐

2、【壹 江南有女初长成】

　　离宇宙混沌初开已过万数年，传说天下三分之事早成寻常家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神一族似隐入天际，后人再无处寻觅，只得有幸见于神话故事、市井书评或走街小曲中，供人感慨追忆。适时农忙时节，却来报妖孽横行，西北边疆部族近百村民说见一十余米大蛇，于夜晚出没竹林深处，所到之处，人畜皆亡，甚是吓人。当地莫昆族首领主动请缨，誓死剿灭这害人的牲畜，于是一连几晚埋伏于周遭蓄势待发，却终究毫无所获，还沾染上怪疾，凡感染者皆肤色发黑，几日之后竟生起一层油亮的鳞片，蛇皮一般，然而不痛不痒，族人只觉异样丑陋，嗟叹之余也只有自认倒霉，并没放在心上。等了一月后还无收获，以为是谣传，全体铩羽而归，待回到村落，没过多久却全部蜕皮而亡，死者通体皮开肉绽，蛆虫满身，血流如注，恐怖骇人。从此以后，偌大一个莫昆族便消亡于世。
　　自莫昆族消亡百年以后，有四大部族逐渐突显，霸占天下主脉。一是位于极西北的路沙族，主控土系，相传族人精通土灵，可吸取大地精华变幻多种形态，或掀起飞沙走石，其威力之大无人知晓。路沙族兴起于其余三大族之后，原本是被人唾弃的蛮荒部落，却在族长路沙班西塔的带领下，自成一派，终练就了得天独厚的灵力，但蛮荒本性尚存，令人忌惮。二是位于北部雪原的流芔族，主控风、水，灵力之高位于四族之首，因地处偏远高寒，族人又常年以面纱罩脸，很少有人见过她们真正的容貌，更不用说流芔族王后——流芔浣雪。与路沙族不同，流芔一族拥有尊贵的天族血统，族人人数固定，且皆为女子，因极北霂鸾雪山仙草密布，又得灵兽“白泽”庇佑，使得流芔族可享长生不老、容貌不变之永生。三是齐羽族，族人众多，所以并无神秘感，好比哪天去酒馆吃酒时遇到某个独酌于此的俊俏少年，街口买糖葫芦的小丫头，或是哪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他们也许都是齐羽族的一员，百姓看多了，便不觉得是个稀罕，只当他们和自己一样，需要吃饭睡觉、喝酒打诨，就连族长也并非是什么神秘人物，只是一个终日流连于江南美景中的白发老翁，好饮酒，时而占卜星宿以供娱乐。可相传他竟是神族的后裔，可这如今还是个迷，谁又会去相信呢？
　　至于四，此族没有确切的称谓，何地何人何时所创亦无人知晓，甚至尚且不知是否能自成一族。有人为了增加它的神秘性，取名为“巫”。
　　如今天下倒是太平的很，四大部族看似各成一体，互不干涉，除却流芔族经常惩治一些擅闯仙山采食仙草、觊觎“白泽”或更有甚者贪图流芔女子美貌的狂妄之徒。传闻是由几大元老对其施以鞭刑，继而抹去记忆送回到原来住处，所以常有人于第二天醒来时发现全身疼痛难忍，却无任何伤痕，且求医不得，常常吓的是心惊肉跳，不知道是患上了什么怪病。倒霉的是，往往出现以上症状的人，不管是真的得病也好，还是曾窥探过流芔女子的袅袅姿态的也好，还是压根没事找事、心里犯病，都成为市井老少揶揄的对象，就连妇孺们也对他们不屑一顾，私下里议论说“真是个好色之徒，仙女娘娘都敢得罪”，于是一时间又增加了这支天族部落的威严。至于齐羽，大概被谈论最多的也只有一句——齐羽家那个老头又来偷酒吃了！
　　“小曲听厌了，真没意思，大哥你来评评理，整天听这些刁民街头巷尾的称赞这个族啊那个族的，单单跳过齐羽，我们齐羽一族究竟是得罪谁了啊？怎么处处招人唾弃。真没地位，好歹我也是齐羽三皇子啊。”说话的少年大约15、6岁的光景，眉宇之间透着精致，但那一抹微不足道的精致早就隐没在他吊儿郎当的神情里，周围的人听到他的那句“三皇子”后转过脑袋，一副“欠揍，我们忍了”的架势。于是身边的人无奈摇了摇头。
　　“不行，我要去找老头儿，快牵回去关起来得了，省的我们每天一家家酒馆的闯，总有一天我们会被他喝垮的。”
　　“三哥，你自己不也经常抱着酒瓶子偷喝酒，上次不也喝的酩酊大醉愣是在雪地里打滚，还好意思说义父。”红衣女孩接过话茬，一脸坏笑。
　　“臭丫头片子，这才多大的人啊，就懂得揪别人小辫子说话了，这长大了还得了！”
　　“哼！就说就说。”
　　“你们两个好了，先找师傅要紧，瞳儿，你三哥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是吧。”齐羽赤佐言辞温文尔雅，却透露着一股子清刚之气，于是红衣女孩努努嘴，躲在赤佐身后。
　　“那我听大哥的。”
　　“喂喂喂，什么叫我不懂事，人说男儿16顶片天啊，我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八尺男儿，又帅气又潇洒，出门摆出放荡不羁的样子，也证明我为人和善，容易相处啊。喂你们俩，别装的听不见我说话么。”
　　只见一大一小头也不回，任凭他在身后口无遮拦的自吹自擂，心想，被揍活该。
　　这里是江南，正赶上六月润如酥的小雨，配上塘中淡淡的荷花香以及从酒家里传来的清甜米香，真不枉这一番婉约景致。齐羽瞳儿扬起头看大哥，趁他不备把左手伸出伞外，接下一小捧雨水，贪吃似的倒进嘴里，刚砸吧了下嘴，又想要接一些来喝。
　　“瞳儿，别以为我看不见，整天把脏东西往嘴里放。”
　　“呜……我又不是小孩子，人家今年都12岁了嘛。因咱这儿的雨水当真的好，若是拿来泡茶用，也是义父最喜欢的。”齐羽瞳儿虽这样说着，却用衣服把手上的水蹭了个干净。
　　“屁话，那老头儿，应该说只要有酒，让他……哎呦！”被撩在最后头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追了上来，结果瞳儿趁其不备，在他脚上狠狠的跺了一脚。
　　“你怎么不让他继续说呢，好瞳儿，我倒想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光景来。”忽听一老者声音，却不见沧桑，似有明珠含口，温润的很。可乍一看上去就不行了，竟是一个面红耳赤的老醉汉，怀抱一壶酒，一头银发垂到腰间，有一簇甚至贴在了额头上。
　　“师父。义父。”一大一小两人立马恭敬问安，只剩下“堂堂八尺男儿”还立在边上满不在乎的吹口哨。
　　“齐羽朽苏，劣性不改。”虽是斥责，但说话人并无丝毫生气，反倒高兴起来。
　　“嘿，老头儿好！”朽苏摆摆手，“一日不见，你可曾思念我？”
　　一旁的赤佐拉着瞳儿早已默默走开了，留给齐羽朽苏一个“就当我们是聋子”的背影，让朽苏看的牙根直痒痒，当看到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一帮之主后，更觉得人生无望，不如回家种地讨老婆。
　　“我应当和你说过，见我的时候起码要说敬称，你个驴崽子。”
　　“是，齐羽傅。”朽苏边打哈欠边往回走。
　　“那你应该也记得，下次叫我的名字时，就叫最后一个字就行。”
　　“好吧好吧，罗嗦。父！”
　　“诶，乖。”就在少年僵硬的面部表情中，老者满意的打了个响嗝。诶，吃大亏了。
　　虽说齐羽一家老少在江南小镇安居乐业、甘于世俗平乐，但整个部族却是坐落在距离江南百余里的桃花林深处，平常人只能见桃花，却寻觅不到有人的踪迹，曾有好奇者跟随一红衣少女向桃林茂盛处走，只见那少女钻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便再没有音讯，待他自己往里走时，发现哪里有红衣少女，只不过是一个坚硬的岩石死穴罢了，有进口，没有出口，这里怎么可能住人呢，于是回去后逢人便说，岁数真大了，眼都花了。
　　出了江南，齐羽朽苏越发吊儿郎当起来，只见他口咬一根草，揪着堂堂族长齐羽傅的胡须把玩起来。
　　“老头儿，我给你扎朵花儿上去吧，说不定因此就有哪个老婆子对你一见倾心。”
　　“整天作弄我一个老人家，你也不嫌害臊。”齐羽傅说罢丢给朽苏一小瓶子酒，立马引得少年两眼放光。
　　“就知道你这只猴子贪酒喝，这瓶古酿蕴含了千年的灵气，可我早已喝够，还不如城西老板娘自酿的桂花酒香醇。”老者吞咽着口水，不知是在回想古酿的韵味，还是贪念桂花酒的芬芳。
　　“你这老头儿真有意思，上好的青丘十日饮你不稀罕，该不会是你对那家老板娘有意思吧？！”朽苏如获珍宝般抱着瓶子摸了又摸。
　　“胡闹……把酒还我。”
　　“老头儿别这么小气，我只怕真还你了，这辈子就与它无缘了。”于是急忙咕嘟一声灌了满嘴，“恩，恩，好酒，这酒喝了真能长生不老啊？”
　　“都是瞎传，真要有那种可以长生不老的酒，也是阎王给的毒酒。据传此酒是上古时代，青丘山上一只四足九尾灵狐的眼泪制成，又凝结了天地雨露，所以格外珍贵，因为此狐一生只滴过十滴泪，所以全天下就只有十瓶酒那么少。”
　　“等等，十瓶？可我方才听你说都喝够了是怎么回事？”个老头儿就知道唬人。
　　“没错，因为我已喝了其余的九瓶，不够才怪。哈哈哈哈哈。”
　　齐羽朽苏自然不信，“一共才十瓶，你就得了全部，骗鬼呢！你倒说说怎么偷来的？”
　　“天机不可泄露”老者神秘一笑。
　　一老一少说说笑笑，竟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已赶到桃花密林，旁人只看他们二人行动缓慢，却觉不出他们可一跨百步，速度之快是连上好的千里马都不及的。
　　“义父，”忽闻银铃般的女孩声回荡在耳边，“您自己说的，在外人面前不许族人使用行影瞬移，你自己倒先破了戒。”声音不绝，可桃林四下空无一人。
　　“若不用上隔空幻境，单用行影瞬移，岂不吓坏了那帮瞧不起人的刁民？况且你自己不也是用了土隐术，别以为看不见你，快出来吧。”
　　“义父，你看他！”咫尺身边，红衣少女现身而出，对着齐羽朽苏怒目而视，唇红齿白间透着小小的任性和倔强，“谁要你管！”
　　“诶，睡觉睡觉。”话还没说完，齐羽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齐羽朽苏站在原地赔笑道，“我的好妹妹，三哥想喝些茶水，你速速回去给我泡上，恩，最好是桃花茶，兑上桂花蜜，花呢最好是花咕嘟，微微绽放但不要太过。哟，你正摘着呢，不错不错。”
　　齐羽瞳儿恨不得把一篮子桃花瓣扣在嬉皮笑脸的少年脸上，但碍于灵力不如朽苏，只得作罢，于是咬牙切齿道，“好，你等着。”她一边说着一边抚摸口袋里的新鲜巴豆，嘿嘿，等着，拉不死你！
　　桃花四月最缤纷，可在这里不同，一年四季，桃花林的桃花都开的极其艳丽，簇簇菶菶，散发出诱人心醉的馝馞香气，齐羽瞳儿紧闭双眼，贪婪的呼吸着桃林深处的空气，一只紫云雀飞落在她的肩头，同她一起抬头感受漫天花雨、徐徐清风，只一刹那，宛如超凡脱俗的水墨丹青，渲染在齐羽瞳儿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岁。
　　“小云雀，你替我去叼块糯米团子回来。”瞳儿拍拍紫云雀的小爪子，将一个桃花骨朵塞在它的两个指头缝里。
　　对方似乎不怎么领情，一脚蹬开了花骨朵，右转九十度角，赠送个背影，不理她。
　　“也是，要有糯米团子，八成早进你肚子了。”旁人若见了这副情景，准要以为红衣女孩是个痴儿，竟然在和鸟交谈。
　　“你知道我采到了什么？是巴豆，拿来孝敬三哥的。”
　　云雀不以为然，打了个大哈欠。
　　“怎么，你以为我这次整不到他啊？”
　　云雀似眯眼看过来，点了下脑袋，心想你哪次能整过他？
　　“少瞧不起人了。”只见红衣女孩气的腮帮子气到鼓出一块，云雀才得意起来，它昂首阔步的在女孩肩头左右踱步，又转而跳到她的头顶，鸣叫一声，好似一位了不起的首领。
　　“都说人善被人欺，现在是人善被鸟欺。”
　　云雀的双眼弯成了月牙，它飞到红衣女孩的手背上，笑的鸟毛乱颤。
　　“我看以后叫你扎扎毛，你哪里像一只正常的鸟类，分明得了便宜还卖乖。”
　　云雀轻啄了一下她的手背，表达着对这个名字的不满。
　　“那叫你毛毛扎？”
　　又啄一下，还是不满。
　　“扎扎扎？”
　　啄两下，非常不满。
　　瞳儿眼珠子一转，“嘿嘿，干脆叫你朱雀好了，朱雀可是上古神兽，凤凰的一种，地位之高想必你啊……”
　　鸟儿竟半仰着脑袋，表现出十足的兴趣。
　　“咳咳，”说太多又听不懂，“总之啊，你有了此名字，便是鸟类之王了。”
　　冒牌朱雀满心欢喜的绕着齐羽瞳儿上下飞舞，时而尖叫，瞳儿只得轻叹一口气，心想，还真是一只志向远大又不知死活的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