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悠悠殇离雪》落齐

1、【引子】

　　风起的时候，大片的流沙如飞天长龙般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个马队，马匹和人群陷入混乱的恐惧，于是更引得黄沙弥漫，跟着在下一瞬间，大漠笼罩上灰蒙蒙的鸦雀与秃鹰，在天空深处发出凄婉凌烈的哀鸣。又是如此。莫朽苏微微张开紧闭的双眼，侧身翻卧在身边正在下陷的人的背上，缓缓的向着流沙群外移动身体，每一寸皮肤已经疼得麻木，只有瞳孔的疼清晰又分明的刺激着莫朽苏倦怠的神经，不行，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莫朽苏怎么也不会忘记，这已是第五次他在试图走出末里沙漠时遭遇到沙尘暴的袭击，每一次的沙尘暴都来的如此突然却不可避免，无论开始是怎样的艳阳晴天，无论他跟随怎样装备精良的队伍，无论那些人中有多少经验老道的曾经穿越过【末里】的英雄，都未曾将他带出这片折磨了他整整三年的地方。莫朽苏眯紧双眼，似觉眼角有液体流出，早已趋近麻木的疼痛使他分辨不出来，那究竟是泪还是血。他的存活固然是罪恶的，是他将无辜的商人带进死亡的漩涡，却还要依凭他们僵硬的尸体为阶梯，爬离身下流沙的吞噬，供自己独活。
　　忽然间，一片墨影流过身侧，伴随着轻狂却娇媚的笑声，是一女子，长发飘渺，身姿款款，绮丽委婉，却异常灵动，两片朱唇若欲滴鲜血，竟挑起傲慢的弧度，似在嘲笑些什么。她必然是不怕这恶劣催人死的灾祸的，因了这灾祸恰恰是她一成不变的诡计，于是她用脚尖轻点肆虐的沙砾，停留在半空，一席黑纱裙随着狂风四下飞扬，她环抱着手臂，又腾出右手托着脸颊，低下头颇为满意的看沙中人苦苦挣扎。
　　影承霄，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何时？莫朽苏愤恨的紧握双拳。
　　“想我刚遇到你那时，你尚且还是一个眉骨英气、容貌葱嫩的少年，现在嘛，也倒是韵味十足了。”
　　“滚……你给我滚！”因为长时间的缺水和风沙的侵袭，使得莫朽苏声嘶力竭起来也只能发出沙哑的几个音节，他的手指关节白骨尽露，但沙粒并没有丝毫的松懈，开始钻进他的口鼻，令他濒临窒息。
　　“你真是吓坏人家了，小莫莫，跟女孩子说话岂是能如此粗暴。”少女做出花容尽失的娇嗔相，但很快便恢复以往的微笑。“小莫莫，这么多年你倒是令我刮目相看了，我几番阻止你回家找你的情妹妹，你却总来送死，下一次也许我就没有这么好脾气了。不过……”
　　她复莞尔一笑，“若你陪我留在大漠，这一方广阔无束的水土，便都是你我的天下，何乐而不为呢？或许我当真该杀了你那远方的情妹妹，来换你心死。”
　　“你敢！”
　　“小莫莫你是最了解我的，我有什么不敢的啊，我连我的家族都敢背弃，弑父杀兄，难不成我还存了什么善心，积了什么功德。况且以你的实力，又奈我何呢？”
　　少女轻轻舞动纤纤细指，风沙像是中了邪一般，渐渐归于尘土，于是一切便又恢复最初的模样，烈日昂头，风平沙静。除却沙漠底下那堆即将变作白骨的一队人马，和卧在沙土上的陷入昏迷的白衣男子。少女淡淡的叹了口气，身未动便已落回沙面。她缓缓的移步，发丝无风竟飘飘洒洒，宛如畅游在风中的丝绸，她走到白衣男子身边，轻抚他皲裂的脸颊，流露出若有若无的爱怜。
　　“放心，你哪有这么容易就死。可你也真傻，明知道塔克拉玛干的末里是致命的，你却宁死不弃。有谁不眷恋江南的润街酥雨、莺歌婉转，但纵使这大漠孤独，也好过外面人心冷漠。”
　　“玉婵、幻若，送莫公子回去。”
　　话音一落，只见两位碧衣女子于沙海中蹿出，明眸善睐，肤若柔荑，齿若编贝，虽从沙中而出，却无半点沾染灰尘，周身竟弥漫着一股子清爽之气，以为九天仙女。
　　“殿下，都几百年了，为何还要和公子怄气？还不如带他去玄水池子，好让他明白你一番苦心。”被唤作幻若的女子扶起白衣少年，恭敬的向少女做了个揖。
　　“这你还不懂，玄水池子记录的是前尘往事，而如今公子早已几经轮回投胎转世，自然不能单凭这样一个外物，要我说，殿下只要微微发挥自己倾倒众生的魅力，就足以令公子折服。”玉婵打趣道。
　　“你啊，若总是满口胡言，小心着哪天把你嫁出去。”黑衣少女抿嘴笑。
　　“才不要呢殿下，你就知道拿我当笑话说。快走啦，讨厌。”
　　“你看，她倒生起气来了。也罢，龙渊，你且先带公子回府，以你冰凉之身来护他周全。”黑衣女子抖抖衣袖，见袖里物并无任何动静，心想着这小子倒睡的香，便狠狠的朝它掐了一下。只见一条长约五寸、通体白亮的小蛇从少女袖口飞也似的冲出来，幽怨的瞥了一眼黑衣少女，又向边上两个正幸灾乐祸的吐了下蛇信子，最后颇为不满的用蛇尾卷起一撮黄沙，朝着莫朽苏的脚上直扫。
　　“你可不用在这耽误，你要是晚于我们回去，今晚的伙食便从骆驼肉降为西北风。”
　　龙渊有千百般不愿意，可为了自己的肚皮，总得作出点牺牲，它只得幽怨的斜睨着自己的主人，用蛇尾回了一个“遵命大人”似的敬礼，只一瞬，便从五寸身躯变作十余米长的巨蛇，其一颦一动，足以激起漫天风沙。他嫌弃的卷起昏厥的莫朽苏，消失在荒凉的大漠。
　　“殿下，只怕龙渊再长几年，就要撑破天了。”
　　“可在外人看来，它永远是那条五寸小蛇，你们说说，该有多少自不量力的人会轻敌呢。对了，他们还好吗？”
　　“是的，我把他们送到了西北角的古尔村，从那里进入城镇，想必花不了多少功夫，可是殿下，幻若仍旧不懂，你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制造幻影，又大费周章的去救这些限于其中的人？”
　　“凡人是无法逃脱这幻影的，就像他们逃脱不了酒色财势，生老病死一样，这种幻影对他们来说太过真实，甚至真实到好像能够致命，实际他们只是陷入短暂休克，倘若我们弃他们于不顾，沙漠的炎热无疑会真的夺去他们仅剩的一点知觉。可路沙族人却不同，幻影对他们来说是毫无作用的，他们看似毫无仙气风骨，实则只是打扮成寻常百姓、商人、甚至年老的乞丐，妄想蒙混过关，但那种面对幻象所表现出来的苦痛和恐惧，究竟是不是装出来的，我只看一眼便知晓。哈哈，可这次他们错了，他们妄想躲入幻影流沙中来欺瞒我的双眼，却没想到，今天看到的并非幻影，而是真正的死亡沙尘暴。”
　　“真正的沙尘暴？！”玉婵和幻若同时一惊。
　　“恩，幸好我早来一步，否则，他也许真就挺不过去了……”
　　“太可怕了，怪不得您让我们躲在远处。”
　　黑衣女子从刚才的怅然若失中回过神来，重新恢复了明艳动人的谄笑，“所以你也吃了不少苦吧，我亲爱的路沙法尔，路沙族的三皇子。”她的笑容之上，一双眸子冰冷决绝，直直的盯向前方逐渐显现的人影。
　　“哈哈，真是的，让我为您献上我们崇高至上的欢迎吧。”
　　“路沙法尔，欢迎光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