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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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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遊客們用過晚飯,便都來這裏散步,讓這樸素的小鎮添了股繁華味,青石板的路上微雨初霽,眀晃晃地映著從木板窗裏漏出的光,遊人身上便都多出分溫柔的顔色,微冷的風,反而讓人們貼得更緊了些。
“聽說這小鎮也有數百年的歷史了。”練峨眉說,“據說他們的祖先爲了避禍,便到這山裏隱居。”
這麽說來,此地竟是桃花源了?
街道兩旁是木頭搭成的屋子,外頭是店鋪,裏面則是住戶,沿著曲曲折折的石板路,一直通向視線之外的青山。
“最近流行起古鎮旅遊,這桃花源,怕也沾上紅塵了。”她開起玩笑,卻恰應了他心中所想。
此語一出,二人不禁莞爾。
紅塵自染人。
人漸漸多了起來,這小鎮除了古樸,夜市的熱鬧也遠近聞名,小販們見時候差不多,便吊起嗓子吆喝起來,油鍋裏炸起臭豆腐吡啪作響,蒸籠\裏冒出白煙來。
“回去吧。”他說,他向來不愛熱鬧。
練峨眉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他卻忽略了她眼底一抹失望,轉身而去。
忽然,一家小店吸引了藺無雙的注意。
是家包子店,裏面顧客不多,高高的蒸籠\正冒出騰騰熱氣。但吸引藺無雙的倒不是包子,而是掛在店內的一副水墨畫——那是個青年男子,看裝束竟是位道者,褐色道袍上斜斜搭著方白色披風,衣袂迎風而招,恍若仙人,眉眼卻是決絕,又帶著股說不出的憂傷。那筆法雖不甚高妙,這道者的神色卻頗爲生動。
“先生買包子嗎?”店老闆熱情地探出頭來,“我們這裏有菜包、肉包、菌包、叉燒包,高蛋白,低膽固醇!”
“不用了,我只是看看這副畫……”
“那幅畫可是我們店的鎮店之寶啊,很多客人喜歡。傳說我們的祖先爲了避兵禍,跋山涉水,來到此地時,老祖宗餓了,就地把包子拿出來熱,不料此刻卻出現了仙人,老祖宗把包子送給了仙人,仙人便給他們指了一方洞天福地,也就是我們這鎮子,從此祖先就在這裏開起了包子店,爲了紀念這位仙人,祖先便畫了這副畫來。說來奇怪,自從把畫掛了出來,我們這包子店就生意興隆,一帆風順啊!而買了我們店包子的人,也會受仙人保護,笑口常開!”
店主的這個故事流暢無比,流暢到……讓人想相信也難。這年頭連速食麵都能搬出古籍出處,典故風俗,何況是旅遊景點?只是,這畫中人仙風道骨,說是仙人也未嘗不可,卻——
有些疲倦。
他是否也有一個關於紅塵的故事?
“這副畫,真讓人看到心裏去。”練峨眉站在他身旁,說,隨即又向店家道:“給我兩個菜包子吧。”隨即,他手中便多了一團溫暖。“今天還沒吃晚飯,若這包子真能讓人笑口常開,不是一舉兩得嗎?”她笑,“你太嚴肅了,偶爾也要讓自己開心些。陪我逛逛好嗎?天色還早。”
他一愣,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啊,天色還早。”
其實他不明白,她在他眼中看到同樣的疲憊,只是他自己尚未察覺。而她,竟是爲此心疼了,想抹去他眉間愁緒,哪怕只是小小的一點溫暖。
華燈初上,夜市開市了。石板路兩旁擺著各種各樣的小攤,這地方的旅遊紀念品頗爲靜致,到吸引了不少人,連練峨眉也忍不住湊上去。
“我以爲……你不會對這些感興趣。”看著練峨眉挑選小攤上的首飾和土産,他說。
“爲什麽不呢?何況,我還要給朋友帶些土産回去。”她答,又拿起一個絨毛的松鼠鑰匙扣,山上松鼠挺多,走幾步就能看見,當地人爲了做出特色來,便給松鼠頭上加了個道冠,但不管怎麽看,那道冠倒像是三層化妝台,居然也能成爲當地名産。練峨眉說:“你不給你朋友帶些嗎?我覺得這個和蒼很像。”
聽她這麽一說,藺無雙腦中不禁想起出他那室友的確在聽說他要去開探討會時無視他的解釋直接說成公費旅遊要帶土産之類的話……
“令人頭痛的傢夥。”他接過那個松鼠鑰匙扣,其實就相貌來說,蒼還是比較像人類的,但是……不管怎麽看,這種看似純潔的閃閃亮小眼睛裏偶爾透出那麽一絲竊笑,還真是——說不出的像啊……
後來某人拿到後非常強烈地抗議說哪里像我,但是,不知爲何,他看那松鼠真是越看越像,以至於以後蒼雙手捧著茶杯喝茶的時候,藺無雙也覺得那是只人形松鼠在啃榛子,這是題外話。
買完東西,二人才發現不知何時遊人已摩肩接踵,不大的小鎮的上卻全然是一派熱鬧氣氛了。雖然嘗試著並肩而行,但藺無雙的步速稍快,若是剛才還勉強可以,這會卻只有被沖成一前一後的份。
於是他拉起她的手,記得少年時帶只及他腰高的赤雲染去逛夜市時,爲了防止被人流沖散,他也是這麽做的。
於是他拉著她的手,穿過熙壤的人群,穿過曲折的青石板路,穿過喧囂穿過靜謐,手中的溫度再未消失。
我知道你當時肯定沒想太多。她把手放在他手心中。
什麽意思?他不解,有時候她會說些他不明白的話。
那次會議以後,我去了個佛寺,有位老僧對我說你慧根深種當是我輩中人。
然後呢?
我卻流連紅塵中的一點溫暖,就算那溫暖只是不經意的一次牽手。
“眉姐,在想什麽呢,那麽開心?”金八珍拍了拍練峨眉的肩,進屋的時候,她正看見練峨眉手裏捧著《印度佛教源流略講》,神思卻像飄到很遠的地方,臉上掛著微笑。
“沒什麽,想到些往事。”就是這本書呢,他和她初識那會兒。“倒是八珍你,答辯準備得怎麽樣了?”
金八珍無可奈何地一聳肩,說:“眉姐你別提了,當初我怎麽會想到繼續考哲學系的研啊……”
因爲阿惠是歷史系的,你聽說文史哲不分家爲了追他硬是從公共管理轉過來的啊……練峨眉心想。
“倒是眉姐,你都快畢業了,除了上次那個外校中文系的男生,就沒見你和異性有什麽私人接觸,等你考了博,女人是老得很快的……”
練峨眉苦笑了一下,八珍到越來越有家庭婦女的感覺了。正做好準備繼續聽她的戀愛經,卻聽到一句:
“我啊,畢業了就和阿惠結婚,終身也算有了依靠了。”
她有那麽一瞬間沒反應過來。
結婚嗎……?
比起戀愛、結婚,她一直以爲,探尋宇宙的終極才是她應該用一生去追尋的目標。
可是,很寂寞,她又想到了那副畫。
什麽時候,自己也開始覺得寂寞了?大概是,從遇到他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