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悟》北城之城

8、第八章

　　第二日，早饭后，小五才收了碗筷，阿三便敲门进来，“大人，相府来人了。”

　　这么快吗——轻声笑笑，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茶，起身，算算相府到这里的路程，应是天不亮就出发了罢，也真难为了那位梅小公子竟将昨日之事看得这般重要。

　　迈出门槛，陈长与段清霜正迎面走来，瞧见他，陈长先写了一脸的忧虑，几步走近：“大人，我同清霜方才在前头已经见了相府的人，说是请大人去相府一趟，”停一下，担忧更重，“大人，只怕是梅尚书之事吧？”

　　“兴许罢。”轻声笑着应一声，看向陈长身后的人，那人却未开口，只垂着头似是在想着什么事。

　　来的是个小厮，望见他，迷糊的脸上瞬间挤出几分生硬的机灵来：“左大人，相爷叫小人来接您过去。”

　　见他不语，脸上有多了丝惶恐，试探着开口：“大人，您，上次是小人的不对，大人您就原谅小人吧！”

　　正想别事的左逸之被他没头没脑的话搅得奇怪：“上次何事？”

　　“就是，上次在府门前头，”小厮一双眼觑着桌角，“日后，大人您在相府中……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猛然想起面前的人就是上次相府门前的小厮，那时他曾拦着不许清霜进相府，清霜同他玩笑了几句，看他今日的模样，想必是将那几句话当真了。不由低笑一声：“好了，我不会怪你的。”

　　转头看向庭中，那人正站在竹子前望着远处，一身淡青衣几乎融入竹林。

　　到相府时，崔相恰才下早朝回到家中。朝服还未换，先拉了他坐下，笑道：“逸之三年任期快满了吧？”

　　“是。”

　　“凤县的县丞可是叫陈长？”

　　一时猜不透他有何意，只笑着点头：“是，陈大人在凤县有八九年了。”

　　“八九年，也算是熟识了，”崔道荣捻着须点头自语，半晌方又抬头笑，“逸之祖籍是在金陵吧？”

　　“是，学生是金陵上元县人。”

　　“嗯，这就好，”莫名问完这些话的人才挥手叫人备了茶水，正堂上坐定，笑看着他，“金陵知府前些日子上书，报金陵境内发现一块数丈白石，圣上西苑正缺一座假山，若是贸然叫进贡，又怕到时候与苑中景致不合，枉费人力物力，故想派人到金陵先看看。我想着凤县向来安生，逸之你又是金陵人，故而向圣上荐了你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金陵吗，勉强笑一声，斟酌着开口：“学生恐有负恩相厚望。”

　　“逸之毋须担心，”崔道荣端着杯子笑，“此事不过是……”猛然意识到什么，顿了一下，才接着笑道，“金陵那边也已安排好了，再者，”笑得愈加意味深长，“圣上已同意了，旨意也就这几日便会到凤县，逸之自金陵回来，也差不多正好满了任期——”

　　还想再推辞，崔道荣却已低下头拂着茶笑：“逸之见过梅尚书家的那个小儿子？”

　　“是，昨日有些冲突。”明知他问的是何意，无意解释，只略垂了头，淡淡地道。却是半晌没听到声音，又过了片刻，才听到一声笑：“梅家那孩子我也见过，是过于跋扈了些，只是事已过去，就过去吧。”

　　虽有些意外他竟是如此说，却也是在意料之中，轻弯了唇笑：“恩师说的是。”

　　午时崔道荣硬留了他下来，离开时看看时辰已是申未之间。崔道荣送了他到门外，等他上了车子，却忽然喊住他，神色有几分迟疑：“逸之，此次去金陵……段小王爷也会同去。”随即却又笑了起来，“时候不早了，逸之早些回罢！”

　　三年前殿试之后，琼林宴上他曾听人说起过段小王爷。小王爷与当今的圣山是表亲，其姑姑便是如今的太后，先帝在时，段氏曾有功于社稷，当时还是段妃的太后又是极得先帝宠爱，段妃唯一的弟弟便被封了异姓王，王位世袭。

　　那时还未出生的小王爷已注定生来就是王爷，锦衣玉食，功名富贵，常人难求之物他却是唾手可得，故而自幼任性。只是这些也不过是众人闲谈时，他在边上无意中听得的。

　　回到衙中时，陈长正在庭院中等他。一眼望见便慌忙迎了上了：“大人，崔丞相那边可说了什么？”

　　“没甚么。”想起金陵之事，温和的笑便虚幻了三分。

　　段清霜却不在。犹豫一下，终是问了阿三。后者明显地愣了一下，又忙道：“大人您出去后，段大人便跟着出去了，他没同您在一起吗？”

　　“我未曾见到他——”侧身端起桌上的茶盏，垂头掩了眉目间的担忧，只有一分轻缓的笑散开，“兴许晚些时候就回来了——”

　　抬头，倏然愣住：“清霜——”

　　门外的人正静静地看过来，廊檐还不甚明亮的灯光下，那张精致的脸上没有往日的戏谑，亦没有清凉的嘲讽，未笑，也未怒，只是平静地看过来，那样的安静仿佛是夏日午后花荫下被谁不经意拂走的一丝尘埃。

　　“清霜——”

　　“小五，帮我去收拾一下东西。”段清霜话是对着身后的小五说的，视线依旧是落在他脸上，嘴角也慢慢弯起，“大人今日想必是累了，早些歇息罢！”

　　“清霜！”心头一紧，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来不及细思，话已脱口而出，“清霜去哪里？”

　　“大人，”段清霜慢慢转了身，看着他，笑意愈浓，“大人今日怎么想起关心此事了——”退后一步，一字一字道得清晰，“若是有一日，我离开没有回来，大人你可会在乎，哪怕，一丝？！”

　　这样的话，之前他曾问过他。那时段清霜还是一口一个玉玦兄的唤着他，也常拿他的性子冷打趣。有次又说起时，他便笑他：“若是有一日，我离开没有回来，玉玦兄你可会在乎，哪怕，一丝？”

　　同样的话，只是那时的他满脸笑意，辨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他问过后，他并未回答，只端起杯子笑：“今日的茶有些淡了——”

　　“清——”想要唤他，那人却已转过走廊，只一个单薄的背影晃过，一如他每日早上站在窗边看到的那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