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止于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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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王世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犹如死狗一般的王英，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他高高的昂起头露出与对方无二的下巴，脸上却露出与朱祐樘截然不同的傲慢神色，仿佛他才是此间的主人一般，倒还真是有几分骨气，陆小凤不由对对方高看了一眼。
南王世子的声音比朱祐樘更加明朗且富有朝气，“我死了又如何，”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略略有些扭曲的笑意，嘲讽中带了掩不住的悲伤，“南王世子又如何有我这般的相貌，我的死，仅仅是个开场罢了。”
陆小凤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难过，望向这个少年的眼神里，也略略带上了几分柔软，就如萧音引当初所说，陆小凤的心比恨醉隔壁那条街的豆腐坊里，最棉最软的云吹雪还要软，他现在竟隐隐有些可怜这个被父亲改变了容貌，送入宫里受人遥控，牺牲一切却只是为了实现对方的谋反大业的孩子了。
朱祐樘看了一眼陆小凤，那一眼很平淡，却让陆小凤感到一种被扒光了衣服站在人群里一样的不自在。比起南王世子，这位小皇帝岂不是更加无辜。陆小凤眼睛里的懊恼浓重得几乎要溢出来。
可就在这一刻，朱祐樘轻轻地笑了一下，有点低沉嘶哑，许是连夜批奏折带来的操劳，他环视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轻声说道：“诸卿深夜奔波，都辛苦了。”那双眼睛里犹带红丝，却少有人敢与之对视，有一批内侍出现，将大多数的人都请了出去，只剩下叶孤城、西门吹雪、陆小凤，与死皮赖脸不肯走的司空摘星。
“此番叶城主乃是首功，我自会拟旨，此后白云城便是叶氏属地，”他顿了一下，嘴角挂起一个微笑，继续说道：“子从父及，弟由兄继。我大明一日不亡，叶氏便是白云城一日之主。”
叶孤城的脸色终于还是变了，他的嘴唇微微颤了颤，朱祐樘却拦住他的话头，继续说道：“是我谢城主。”他微微低下头，朝叶孤城做了个揖。
抬起头来，神色仍是淡淡的，仿佛刚才做出的并不是什么反常的举动一般。陆小凤看着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忽然觉出了对方气度所在。与南王世子的骄矜贵气不同，朱祐樘乍看起来，普通的像随时都能淹没到人堆里去，存在感实在太低，可当对方抬起眼睛看你的时候，便会让人觉出那双眼睛里所隐藏的骄傲，与身为帝王才会具有的，俯览天下、庇疆佑土的威仪与傲气，而那份傲气已经融入了朱佑樘的骨血，天下无人可折其锋锐。
这便是大明年轻的帝王，陆小凤忽然觉得胸口凭白就生出一股骄傲、得意的豪气来。可这份豪气却被叶孤城接下来的一句话戳的泄了个精光。
“既此间事了，愿与君一战！”叶孤城的手微微抬起半寸，手里的剑散发出雪一样冰冷婉转的光芒。而他的目光犹如冬日里的两颗寒星，散发出灼灼的光芒与战意，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里，映出西门吹雪苍白的面容。
陆小凤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他简直像被人用斧头砍掉了半边屁股一样，连脸色都变得煞白。明明一切问题都已经解决，白云城再也不会有任何危机，这场比试，本也应该结束了才对。
可当他的目光对上叶孤城明亮的眼睛，和他手中宝剑上明澈冷冽的寒光时，他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劝阻的字眼来。正因为懂得了对方的心意，陆小凤心里反而觉得难过。
南海群剑之首、白云城主叶孤城，无所谓是谁成就了谁，白云城自叶孤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他生命里的全部意义，是城堡，也是囚牢。他是这城的主人，也是被困在城里的犯人。无法逃脱，却也没必要逃脱，那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却也是最沉重地枷锁。白云城，便是他的剑鞘。
而今天朱祐樘的诺言，却像是一把钥匙，将叶孤城从束缚中解放出来，即使他不再是白云城的天，白云城的夜色依旧能繁华如初，他终于可以走到白云城以外的地方，终于可以摘下白云城主的檀冠，做叶孤城终其一生都想去做的事情。
朝闻道，夕死可矣。
陆小凤的眼睛里泛出淡淡的潮气，却又被他死命的压了下去。他阻止不了叶孤城，也没理由去阻止他，因为这也许是这个男人第一次，为了自己和自己手中的剑，提出请求。
而西门吹雪自然不会拒绝，他的眼睛里灼热的得犹如有火焰在翻涌，他只回了叶孤城四个字：“求之不得。”
叶孤城微微点了下头，扭脸看向陆小凤，寒星似的眼睛里露出淡淡的温暖之色，他说道：“有些事情，我还是现在便说与你罢。”陆小凤听出他的未竟之言，收起脸上的伤感，露出郑重的神色来。
“那日玉天宝来我白云城后重伤而归，确有其事。只是我并未见到他，他也并未见到我。”叶孤城慢慢说道，陆小凤有些震惊的望向叶孤城，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答案，他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叶孤城，却对上对方满是坦然的一双眼睛，登时心里就涌上淡淡的愧疚，不由得低下头去。
叶孤城确实瞧见了陆小凤脸上的愕然与歉疚，也瞧见了对方的胡子微微抖动，动了动嘴，却并未开口，叶孤城自然知道陆小凤在想什么，若是旁人这样怀疑他的话，也许他此刻已经拔剑了也说不定，可人对待朋友的耐心，总是要超过旁人许多，更何况自己本来就辜负了对方的信任，叶孤城直接继续说了下去：“有人扮成了我的模样，将他诱致海边，想要杀了他。”
“是南王的人？”陆小凤的反应总是很快，况且他本就不相信叶孤城当真为南王父子所驱使。
“南王于南海诸岛中势力极深，除却我白云城外，西南三雄、海蛟帮、归云十四寨均任其驱使，白云城本兴于海运，为各海岛间的枢纽，往来贸易，故而繁盛。南王整合南海各个势力，挟制我白云城，”叶孤城顿了顿，嘴角禁不住露出一个微微带了些讽刺的笑容，继续说道：“庙堂高远，白云城偏安南海一隅，叶孤城不过一江湖草莽，有如何上达天听。我杀南王如何，杀你又如何。”
朱祐樘对上叶孤城那明显带上了一分杀气的眼光，神色却从容地很。千颜倒是很知机的晃了晃袖子，震开叶孤城那外放的凌厉剑意。
朱祐樘微微笑了笑，说道：“城主杀南王，纵南王事情泄露，我亦要压下此事，遣人征讨白云城，以平天下之口；城主若杀我，自有从龙之功，宝马香车，千金美人。城主所为并无一丝错处。” 陆小凤骇然，对于叶孤城来说，南王与皇帝对白云城而言，本就没有多少区别吧，杀了南王，他一个江湖人士亦无法指证南王谋反，倒不如造反，如若成功，尚能博得一线生机。可这话旁人说得，朱祐樘却••••••
这少年天子此刻太过坦荡，坦荡得不似一个君王。陆小凤愣怔半晌，终于还是止不住一声叹息，纵是叶孤城，神色里也有一丝极淡的惊意。
可将这番阳谋捅破的朱祐樘却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说道：“祐樘此刻未着朱服，并非天子，不过一凡人耳。”随即扭头对着叶孤城，温声说道：“想来是夏表哥自甘为饵，又令遣了人来知会城主此事罢。”
叶孤城沉默了一瞬，目光自朱祐樘脸上划过，淡淡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玉渊多谋，他竟是以己身为饵，拼了性命教解语传信与我，吾方知整件事始末，故而设下圈套，又使千颜扮成我的模样，前往逼宫。而我，在与庄主一战，终必生之愿。”
“此亦我毕生之愿。”西门吹雪的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并不似陆小凤平常所见的讥讽模样，反而带着两分愉悦。
陆小凤看着神色沉静的叶孤城，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最终也只是重重点了点头，叶孤城却仿佛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叶孤城为人克制持重，本不如西门吹雪来的肆无忌惮，这仿佛琉璃雪花一样又浅又淡的释然笑容里，却仿佛说尽了他心里所有的未竟之言一般，陆小凤的眼睛忍不住又泛出潮气，他忍得厉害，眼中已泛出红色的血丝来，不由扭过头去，仿佛不忍再看，却又忍不住扭了回来，想要再看对方几眼。
而叶孤城的背景，却仿佛揉进了这漫天的月色里，当真羽化飘然，仿佛随时都将乘奔御风一般，风姿独绝，本就是天上谪仙。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止于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