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小喇叭花，开在旷野上》燕卿

4、（四）

　　转眼过了半个学期，寒假照例回姥姥家，路过镇上，爸爸说下车看看吧。我猜爸爸想看看奶奶还差不多，果然如此。

　　半年而已，唯一的变化就是冷清，我跑去曾经的班级。
　　桌子堆在墙角，这样安全，有人想偷的话费工夫。初一寒假，我和盈盈组织过一场相似的运动，那时全班沸腾，周啸威再次展示他混世魔王的魄力，爬到高高堆起的课桌，双手倒抓着扫帚唱：
　　“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看斜阳落下去又回来，地不老天不荒岁月长又长——”唱到高潮，他嗓门一转，“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倒竖着扫帚，周啸威反弹吉他，整个人还扭啊扭的，外班的同学也跑来看！我吓得半死，很怕他被摔死，可是他就是不下来！
　　盈盈也没辙，干脆说，“你让他唱吧，放假了你再想听还没地方找他人呢！”
　　至始至终，周啸威毫不冷场，谢幕也突然，令人以为还有下文，唱到“谢谢你给我的”，没了！他省掉“爱”，人群瞬间无声，转而哄笑！
　　满场爆笑声里，周啸威爬下高高的课桌，麻利极了。

　　现在再想听他的歌，真的没地方找他人呢。

　　姥姥照例留我住几天，我说好吧。这都是惯例了，反抗是无效的。
　　舅舅也说，“正好教教你弟弟。”
　　这个“正好”，一直延续到我读大学，暑假兼职不再回家。承志是舅舅家唯一的孩子，和我玩得最好。我曾奇怪地问我妈，“人家都说姨娘家的孩子在一起才亲，为什么承志对我更亲？”
　　妈妈说，“猫恋恩情狗恋食，他和你一起玩大的能和你不亲？”我觉得妈妈说得不全对，因为我和承志都没姨娘，没得比较。

　　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我对承志很好，就像小时侯姥姥宠我一样，我宠着他。承志比我小八岁，却很懂事，并没有倚仗小而耍赖。有时候倒是我这个姐姐对他耍赖，比如，我霸占着电视机，像小时侯一样，看我喜欢的台。承志夺不过我，常常扔下遥控跑去一边生闷气。我一点也不担心，让他生气去。
　　结果总是这样，在我置若罔闻陶醉电视节目的面孔下，承志跑到我身边巴巴地递过零食问，“姐姐，这个你吃不吃？”然后，我们就重归于好了。
　　从来都是承志先对我低头，承志哪里知道他这个姐姐唯一狠得起对待的，也就他了。
　　所以，我欠承志一份情，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们都不再年少。但是争执还在，我依旧和他争，最后故意让给他。

　　其实我自己还是个孩子，能教承志多少呢？每天吃啊看啊逛啊，等到实在无聊了我才想起自己的重任，拉过承志说，“快把书拿过来，玩一天了还不看书？”
　　不管怎么疯，我觉得承志还是幸运的，因为有我这个品学兼优脾气又好得没话说的姐姐来对他进行素质教育！教他的时候，天文地理生物，我想到什么扯什么，他的小脑瓜子到底能懂得多少我就不知道了。我就想起书上看来的一个真理，说教师自杀的可能性最小，因为他们倾诉得比较多。
　　我信了，坚信不疑。
　　所以四年后我固执得以文综校第五名的成绩填报中文专业时，爸爸妈妈气得差点吐血，闭门反省了好多天，最后也没弄明白他们怎么灌输给了我这么矢志不移的追求。

　　在我教承志的时候，闲杂人等自觉退场，说不影响我们学习。我早就注意到舅舅的脸色，哪天我忘记带承志看书了，他那里必定阴云密布。所以尽管知道他打小就疼我，我还是识相地不辜负他的期望——教教我弟弟。

　　快开学时，妈妈来接我回家。
　　承志早在几天前就开始恋恋不舍，看得我心疼，一家子跟着心疼。
　　舅舅叹息，“谁让你是个男的，不然还能再生一个。”
　　我懂舅舅意思，重男轻女呗，就像我奶奶。爸爸妈妈不知道是不是也这么想过？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他们想了也没用，要儿子就别要工作！

　　我跟着妈妈走去街上坐车，承志躲在屋里不出来。
　　我想起午饭时候，自己装轻松的说，“承志啊，我走了好啊！那样就没人和你争电视啦！”承志听了，一声不吭，只是埋头刨饭。
　　这个场景此后的几年里不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