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小喇叭花，开在旷野上》燕卿

16、（十六）

　　寒假盈盈来我家，周啸威也在。我们一起看电视，然后，去学校走了几圈儿。公寓门口遇见苏皖，提着大包小包，陪苏妈妈购物才回来。我们仨赶紧帮忙，苏妈妈还是这么热情，邀我们上楼坐坐。我才说不去，盈盈早抬脚跟上了，我也赶紧跑前头。
　　周啸威走后面，我听见他问，“任睿还好吧？”
　　盈盈停了几秒，才说：“如果是你会好吗？”过去，盈盈很少说这样的话。
　　晚上，周啸威和我爸睡；我、盈盈，和我妈睡。
　　我爸打算把电视从客厅搬去我屋里，我嫌麻烦的劝他：“别搬了，这么重！”
　　“你当我为你们的啊？要不是盈盈过来我才懒得搬。”
　　盈盈偷偷对我做鬼脸，嘴巴却很会做人的说：“颜叔叔，再怎么说清平才您女儿！”
　　“盈盈你可别这么想，我和你阿姨喜欢清平不一定有喜欢你多呢！”我真打翻醋坛子了。
　　盈盈大笑着抱住我，“哪天遇到好男孩子，你们肯定肥水不流外人田！”
　　“那可不一定。”我妈也插嘴。
　　盈盈忽然指周啸威：“如果我和清平都喜欢他，你们支持我还是清平？”我打盈盈，答案被我冲掉了。

　　喜欢一个人，不会有苦痛，爱一个人才会有绵长的苦痛，盈盈这么对我说。我知道她说的是花花。我不知道的是，盈盈也说自己；我知道的时候，盈盈已经没有痛了，什么都没有了。
　　“清平，你的苏皖去哪儿了？”盈盈说话越来越哲理。我说我不知道，被时间埋藏了吧？盈盈说：“也许爱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仿佛看到多年前的一个自己，我怔了许久。我知道这是世钧对曼桢说的，那只是小人物的悲欢离合。
　　我没有想过的是，我们也是小人物。

　　周啸威不需要为考研忙碌，我笑他，“当初你不会就冲这个才来这里的吧？”
　　“如果为了这个，可去的地方太多了，”周啸威怕我不明白，又加一句，“你在的地方，只有一个。”他说的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我在心底说：“周啸威你真傻！”
　　但我说不出，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孩子，一直很低调的男孩子，他的心里到底装着多少东西？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我的心是透明的，什么都藏不住，很显然他不是。

　　☆　　☆　　☆
　　那场意外的病毒，SARS ,谁也没有预料，传播得这么迅速。我知道的时候，已经人心惶惶。周啸威说，你别再去乱吃了，食堂的饭再差也比外面干净。我从没经历死亡的恐慌，很嘴硬，有什么啊？难道它还比流感厉害！周啸威在那头咆哮，你去网上翻资料看看……我去网上翻资料看看，我校门都不敢出了。周啸威说，正好忙你的考研去。他倒实在，都这么乱了还看什么看？
　　我说：“盈盈，你也别去校外吃了，食堂的饭再差也比外面干净啊……”盈盈说：“我没有办法。食堂饭我吃不下，只有去外面……”我咆哮：“你找死啊！”“我命大，就算有大难！也是大难不死！”我没辙，隔那么远，打不着骂不着。我想我算是明白周啸威以前干吗总跟我火了。我气急败坏的说：“你去吃吧！哪天病毒带学校去，你第一个被开除。”
　　我的担心没多久就不用担心了，盈盈打电话告诉我：“我们封校了。”
　　我说：“我们也是。”怕死的都是。

　　再登上□□，群里人气渐长，管理员不在。过去，他经常在。
　　有次碰到苏皖，我很好心的叮嘱：“苏皖，你们那儿是灾区的灾区，千万保重！以后奔了社会，靠你的地方还多呢！你这栋梁可不能倒。”
　　我发去一大堆，他只送来三字：“你放心。”还是这么干巴巴，真不够意思。
　　曾经失踪的许多身影都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水面，我知道，这是SARS的功劳。盈盈果然是对的，事事无绝对，辩证法怎么学的？
　　辩证法是真理。只是，SARS没有把盈盈拉来群里的能力。问她忙什么。
　　“论文，考研。”每次都这么说，就像当年花花说找资料。

　　家里的电话几乎天天拨来，靓靓家靠最近，拨得倒最繁！
　　我看着这么频就开始担心，哪天拨坏了找谁修去啊？雅飞戳我脑袋，“再拨手机呗！”
　　我想说，那多浪费钱啊！转念，钱算什么？命最值钱。
　　想到钱我就想到花花，他们家的钱也不知道值不值钱了？
　　很想问问他，过得怎么样，会不会也害怕？很想回到从前，那时的我们，那么好，虽然总是吵。我没有能力再去回想，过去的天，并没觉得有多蓝；过去的云，也并没觉得有多白。只是回想中的它们，都染了深深的色彩。那重色彩，像烈日下的露珠，阳光的照射下，逐渐升温，白花花，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们宿舍，靓靓最痛苦，不能ATM，不能回家，不能吃她妈妈好饭好菜！我们绞尽脑汁，想出条妙计，让她妈从栏杆塞进来。多亏了这条妙计，不然怎么熬啊，别人吃食堂吃得倒胃，我们宿舍天天红光满面。
　　感谢靓靓，感谢靓靓妈妈。
　　靓靓这会儿真拽得可以上天了，欣颜的权威第一次让给她！靓靓一拽，就打算ATM了。我们仨大眼瞪小眼，一起扔筷子，靓靓超自恋，以为我们要拿钱呢。雅飞说，你自己吃去。我说，对！我可不吃带病毒东西，食堂东西再差也比外面干净。欣颜还没开口……
　　靓靓咬牙切齿。
　　我们真不吃了。
　　靓靓自己嚼，嚼啊嚼啊……然后，亲自捧我们面前，咬牙切齿骂，算你们狠！
　　我们仨果然狠，立马狼吞虎咽。
　　我们的默契归功欣颜，都是她领导的好啊，把我和雅飞都熏得跟她转。

　　我以为这场灾难不会有终结。某一天开始，天渐渐放晴，校门也放行。
　　重新活过的滋味真好，我这么说，宿舍仨这么说，周啸威也这么说。许多许多的人，肯定也这么说。
　　高考正常进行，人们都说，这是一项很不小的政令。但是，它们离我很远，我已经不做高考的梦了，很久都不做了。我什么都不怕了，没有什么比死亡还可怕。
　　也许我真的尘埃落定了。

　　放假临近，妈妈来电话说：“今年暑假就回来吧，去年累得那样儿，不缺你那点钱。”正合我意，我想留还没人要呢。靓靓不再逛北京，打算把SARS夺去的ATM再夺回。我没她的毅力，我要回家。
　　我问盈盈要不要一起回，她说：“今年留学校，做兼职。这学期成绩不好，拿不了奖学金了。”
　　“你不天天翻书的嘛！喔？我知道了，时间都花论文跟考研上啦？”我自已以是的推测。

　　悻悻然，我一个人奔回了家。
　　我不再怀疑我是不是我爸我妈亲生的这个难题，因为我妈喂我跟喂猪似的。我才感动，我妈扔来个炸弹，“你爸他们高中部组织旅游，只能带一个家属，你去不去呀？”看着我妈说不清意图的目光，我很想说：“当然去啦。”终究孝心占上风，“你想去就去呗，跟我还客气。”
　　我妈扔给我银行卡，那上面都是她的私人帐目喔！
　　我高兴地——耶！
　　我妈说：“省着点花，回来我跟你要帐本的。”我理都不理她。

　　我以为我占了便宜，其实亏大了。我爸学校旅游的目标，北京。苏皖没有回家。我们已经没有默契了。

　　我妈他们才奔目的地，盈盈回来了。下了车就来看我，我纳闷的问：“你怎么不家教啦？被人踢回来啦？”
　　盈盈笑说：“怎么可能，是我自己不想做了。”
　　“那你打算阻碍你们家奔小康？”盈盈不解。
　　“你不去ATM，你们家不亏虚啊？”

　　盈盈住我家不走了，我说：“盈盈就是好！知道我一个人寂寞，不舍得我！”
　　盈盈说：“你干吗不找苏楠。”
　　“她也ATM去，鬼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妈出游，开门七件事，得我来烦了。
　　我不会还价，恰恰说，讨厌还价。天天奔超市，麻烦；买回大堆，不新鲜。盈盈自告奋勇替我砍价，然后，我们一起去菜场，买菜、做菜……吃前一天剩下的饭。晚上手拉手逛街，买各种小饰品，各种小吃。我依旧酸酸甜甜肚里填，盈盈也是，还介绍我一新小吃，乡巴佬。
　　我说，跟麻辣汤差不多，没什么特别。
　　盈盈不这么认为，她很喜欢。

　　一天午休，电话又响，赶紧翻身，我爸我妈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时来电。其实啊他们拨一次，我心——痛一次；痛一次，我妈的卡被刷一次，狠狠的。再逛街，盈盈费用我全包。盈盈不从，我说：“别阻碍你们家奔小康。”
　　盈盈就没话了。
　　世界上哪有她这么笨的，世界上哪有我这么笨的。
　　盈盈就问过我：
　　“清平，你说世界上还有我们俩这样的吗？”
　　我理所当然摇头：
　　“当然没有。”
　　然后加一句，“有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