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小喇叭花，开在旷野上》燕卿

14、番外篇

　　我总相信，就算时间过去多少年，我依然不会忘记一个画面：烈日炎炎，不见风丝的操场，高一年级集体军训，十多个方阵按班级排开，然后……一个男生倒地了。
　　我的反应和所有班级一样，怔在当场，然后，窃笑……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男生呢啊？我都没倒呢，我就想清平也不会倒的。
　　可惜她不在，错过了这很大快人心的奇迹。
　　教官扶任睿去教学楼阴影下休息，他大概失去了意识，走过我跟前，眼睛一直没有睁开。
　　那时直到现在，我没能学到清平的从容，叫他……花花。
　　我会在心里叫。
　　花花两个字，清平很早以前的信中就说过。说到他，清平会生气，很生气。因为那封信。说苏皖，清平会开心，很开心。那种开心，可以感觉，那些微秒的细节啊，似乎句子都会跳跃。
　　我很能体会清平的心，当我遇见他。
　　遇见他，我知道了清平的心。
　　清平开心，我开心；清平生气，我生气。
　　清平说，盈盈啊咱俩是永远的统一战线。
　　曾经，不论苏皖，还是他，与我是一样陌生的存在。无望的时候，我甚至希望我们是永远的陌生存在。可惜我无力阻挡时间，所以我也无力阻挡面对他的开心，那些开心在夜深人静，慢慢绽放。
　　然后，我会更努力。
　　清平以为我的毅力是天生的，其实不是。我知道有些东西努力是换得来的，就像我知道有些东西努力是换不来的。我要努力，就算没有他，依然要努力。那是我的责任，可惜后来的他没能懂得这个责任。所以，我要代替清平做出补偿。
　　他说，这是你的责任，为你说过的话负责。
　　他喜欢惹清平，清平的报复很让人忍俊不禁，每次听见他痛得龇牙咧嘴，我说，清平啊别跟他一般见识啦。清平总是狠狠说，他自找。
　　清平又一次报复，高老师撞见，他就主动搬走了。
　　清平爸爸带高三，高老师很关照清平，这个关照在后来荣幸到我和周啸威。
　　他走了，没有了笑闹，苏皖又不惹清平。
　　周啸威被苏皖同化，也不再惹清平，其实自从清平家搬进城，他就不再惹女生了。
　　很多时候，长大只一夜之间。

　　每周一升国旗，用清平的话说——我们班的非人类踏着正步走过，台下唏嘘不已。清平比我矮，所以站在我前面。我觉得台下的唏嘘，涵义很多，可能冲着某一个，可能冲着许多个——我们这个班，本身就是天才的代名。
　　我也会唏嘘，就像亚妮一样。
　　亚妮和我同桌，不久我就明白这样的事实——我们不愧同桌，目标都一样。
　　我盼望每周一升旗仪式，就像盼望每天出操。出操时间，我可以放心凝望。他是体委，所以我向前看是对的。清平说，我喜欢向后看。我懂她，苏皖就在队伍后面，谁要他这么高。

　　他的回归，在第一次月考后，因为清平想要男生帮住学理科。亚妮为自己请命，要和石小舟坐，一切看似巧合却理所当然。清平说，亚妮真不够意思！
　　清平以为亚妮真冲石小舟呢！我拉过清平：我看她冲你旁边这位的吧？那时，他正思考一道数学题，眉头紧皱，侧着的脸羡煞那年的晚秋。清平也说，我觉得他值这个价！亚妮多高傲啊！
　　她确实值，所以我不值。
　　后来的夜晚，恍惚中入睡，第二天再恍惚转醒。
　　恋上他，就像恋上一场梦，虚空。
　　我却喜欢这样的虚空，所以，我开始做着同样的梦。

　　他的许多细节开始烙在记忆……学生会体育部换届，他慷慨呈词，博得满场掌声，我很清楚那掌声是不是礼貌。所以，他拿下部长职位我一点都不奇怪。

　　秋季。
　　开运动会，还没开始，学校就掀起很多高潮。第一次高潮关于报名，我不擅长短跑，所以我报八百。去他那儿登记，他看我两眼，“你行不行啊？”我生气，就为他这口气我也要拼命。
　　我没能看见他夺下百米的冲刺场面，因为我的八百同时开始。亚妮没有错过，她的那班人马为他喊得震天响。我的场地，只有清平、朱亦颖几个女生喊加油！
　　周啸威给苏皖的跳高加油去了！
　　我不想输，所以我拼命地跑。

　　其实我并不是能跑的女生，女生擅跑的队伍里，我排不上。操场四百米一圈儿，跑到第二圈，我拉下了。我不知道我的无力，是因为别人的漠视，还是他的漠视。
　　就算没有他，我也要优秀。
　　又一个身影超越，我默念：加油！
　　然后，“叶盈盈——加油！”是他的声音……我抬头，他和清平跑在前头，我以为他从不会看见我，原来不是。
　　跑过终点，我比第二名快一步，清平递过水，我接过，掉了。另一双手又把它拣起，我接过，没再掉。
　　曾经我很希望他不要只跟清平凶，我好希望他也跟我凶，可是我的希望从来没有在中学实现。当它实现的时候，我好希望他别对我凶，可是我的希望从来没有实现。
　　他说，你不是她。
　　我知道，我不是清平。

　　元旦晚会，清平被我出卖，其实她嗓子很好，干吗不唱呢？周啸威成了炮灰，没来得及脱下礼服也被推上台。
　　他坐在我旁边，嘀咕：怎不要我上呢？我奇怪地盯他，他笑笑，转脸看台上。不知谁起的哄，“明天就要嫁给你啦明天就要嫁给你啦……”我跟着笑，耳边却听到另一个版本，“明天就要嫁给我啦明天就要嫁给我啦……”突然的难过，跟随清平的歌声袭来，周啸威的嗓音和清平一样好，我在多年之后明白，“走了这么久，只有你们俩没变。”一开始，他们就注定要在一起。
　　就像一开始，我注定不会和他有什么牵扯。
　　清平和周啸威回来，他马上凶巴着口气，我想告诉清平刚才一幕。
　　想想，算了。
　　清平又不喜欢他。

　　清平是晚熟的女孩子，大姨妈第二次光临，还跟第一次样儿——不知道？我自告奋勇帮她去超市买，学校超市有专门的女生用品区，老板很为女学生考虑，里面还另安排了人结帐。我提着包走出，迎头撞上一个面孔，是他。明明不是我的东西，我还是瞬间脸红。他似乎没察觉，笑了下，问：买了什么？还装包里？喔？是不是颜清平带什么好东西过来啦？给我看看！不等我拒绝，他伸过长长胳膊，熟练地拉开拉锁，动作顺畅得像拿自己东西。
　　清平的书包就这样大张了口，我慌忙蒙住，抬头，眼前的他，脸红不比我差。
　　我们的交集，总因为清平。
　　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幸，还是不幸。

　　清平问我，关于一个人的记忆是用了很多年积累来的，忘记他是不是需要更多时间？我不能回答她，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对他的记忆也是用了很多年积累来的，忘记他需要多少年？我不知道，我从不打算把他忘记。
　　即使后来，他那么优秀，也那么糟糕。
　　就算他很坏！就算他无商不奸！就算他再小市民再市侩！我还是会记得他的好，许多许多……他为清平做的点点滴滴……他无意留下的点点滴滴……他敲键盘，为一个班级敲……他怎么还有时间练？
　　我所有时间都扑在学习了。

　　他教清平打乒乓球，比周啸威还有耐性，因为周啸威会教训清平，他不会。我安慰自己，那是因为清平有周啸威帮忙打下基础了。
　　除了学习，除了他，许多东西我渐渐没了热情。所以虽然我的乒乓球开始很好，没多久，清平就把我甩得远远了。清平打赢苏皖那次，她的开心，是我很久没有见过的。清平说她没有遗憾了，谁都知道她赢过苏皖了。我也想赢他一次，也想让自己开心一次，那样是不是也没有遗憾了呢？
　　我重新拿起球拍。
　　只是与清平的差距，短短数日，成了鸿沟。
　　我怎么还能打赢他呢？
　　我终究没有赢过他。
　　就算我练到清平的水平，就算高三了我还练，也没有赢过他。他对女生，没有苏皖的风度。苏皖会礼貌地应付石小舟，他却没有耐心应付我。三两下抽下台，换清平上。清平球技很了得了，我守在一边看，看着看着，就放下拍子……回教室看书。
　　埋首书本的队伍里，永远不缺两个人，苏皖，周啸威。
　　我没有地方值得别人来比拼，我只有努力，一直努力，不停地努力。我希望，有些东西我的努力可以得到，他去哪里我去哪里。

　　关于他，点点滴滴埋藏。
　　最后一次元旦晚会，清平唱《光阴的故事》。
　　他依旧坐我旁边，嚼着他自己带来的德芙。我看他，“怎么不吃啊？”他随口问我。我的手里还捏着他给的德芙，他怎会知道还有两块正藏在我宿舍的盒子里呢？
　　德芙德芙，得福？如果我好好的藏着它，有一天是不是可以从你这里得福？我还是没有撕开，所以，我又多了一块。
　　他随手又扔来一块。
　　扔得再多又怎样？

　　一个人的时候，他看清平的目光是复杂的，清平午休时如此，清平做作业时如此……这一次也是。清平说我是生来就会幸福的女孩子。我很希望是，所以我似乎生来就会幸福。
　　所以我点了《新年快乐》，即使没有他，我也要快乐。
　　就当没有他好了，如果可以。

　　我们一起许一个美丽的愿望，我不知道我唱着它的时候，有谁真正许了愿？有谁又会实现？我许了一个美丽的愿望，为自己为清平，为所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我的愿望，我们都会幸福的。

　　回到座位，清平说他看我看傻了，我不相信。我怎么去相信？我看他的时候，他们俩正说得兴起呢。
　　清平还骗我？

　　高考结束，他很阔气的爸爸请我们全班吃大餐。我说不去，周啸威急着回家，也说不去。清平一声令下，我们乖乖跟上。我说：周啸威你不行嘛！周啸威笑得算妩媚吧，似乎还夹杂着点儿羞涩。
　　我们班的非人类，大多城市孩子，像我和周啸威这样的土生土长，很少。看着那些非人类一口一个“任叔叔”，我嫉妒，自己却叫不出。清平平日对着他的气焰也没了，清平都没了气焰，我哪还敢出头。

　　清平是我们共同的交集，因为清平，他开始走近我；因为清平，我有机会走近他。谁会知道呢？时间这么奇妙，清平先遇见苏皖，他先遇见清平。
　　迟到两年，所以我错过了。
　　迟到的两年，这个夜晚联接了。
　　清平只会想苏皖，很早我就知道了。
　　我总希望清平过得好，我习惯身边的人都过得好。然而，爱是无奈的执著，清平很执著，她一直那么执著。他很执著，他一直那么执著。
　　我们都那么执著。
　　我说，“你没有选对时间？”
　　他瞥我一眼，不再移开，眼睛里是疑问。
　　我说：“清平喜欢优秀，苏皖很优秀。”
　　我想我说得已经很明白。
　　“我为她优秀。”
　　我为她优秀？我为她优秀！
　　所以他还是那么优秀，他真正实现了清平的预言，到哪儿哪儿燎原。可是偏偏这样的他，清平却无动于衷啊！苏皖真这么好吗？有他好吗？我问清平：你到底喜欢他什么？清平说：盈盈你说过爱从来没有为什么，所以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没有问谁为什么，他选择为清平优秀，我选择为他优秀。

　　计算机二级那次，他和我打赌，我自学通过他请我火锅。我说，好。
　　然后，他请我火锅，氤氲的雾气里，我们谈的还是清平。
　　永远都是清平。
　　我说，清平啊如果有个男孩子这样对我，我死都要和他在一起。
　　清平说，你管好自己吧，我们早和好如初了。
　　清平还是这么后知后觉。

　　我很想像清平，六级也考优秀。忙六级那会儿，赶上老师布置作业，请他帮忙做Authorware。
　　他说，没时间了。
　　因为要帮清平做！他说，来得及就帮你做！
　　他请我看成品，几米的《向左走，向右走》，他那么用心地做。我说，难道你想告诉清平就算你们永远习惯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总有一天还是会相遇？他笑笑，算默认。我说，让我复制一份吧？又不在一个学校！
　　他犹豫，我没有复制。即使副品，我也不能拥有。
　　这个晚上，几米的漫画徘徊在脑海，向左走……向右走……
　　屏幕最后的字，一个又一个弹出，配着打字机的敲打声，一下又一下，生疼生疼。
　　我是这么说的，“很好很完美！清平肯定喜欢！”
　　他说，“我要的不只她喜欢。”
　　“慢慢来嘛，你靠得近，是你的不会跑掉！”

　　清平终究没有看到这个完美的课件，周六晚，他把它递给了我：“她不需要了。”
　　我不明白。
　　“你不是亲自递过去的吗？这样了清平还不满意？”
　　“周啸威帮她做好了……”他只是笑，不停地笑。
　　我们去操场，坐熟悉的看台……他狠狠捶打扶手，他的手青一块紫一块……我没有拦。
　　几米，向左走……向右走……
　　我多了一个收藏，和他相关的收藏。
　　四块德芙，和《向左走，向右走》。

　　圣诞节。
　　清平说，我和周啸威在一起了。
　　周啸威帮她退了那个追求者两人都没戏，信她我就是傻瓜。
　　清平总说我不倒她那边，我怎么能倒她那边？
　　很久以前我就倒向他了。

　　他那么优秀，为她优秀。
　　我已经追不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