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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此为壹拾捌,半墓沉沙,水月镜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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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老狗不动声色地喝掉第七碗茶水,三寸钉安静地伏在他怀里,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偶尔抬起头看看四周。
二月红似乎也打定主意坚决不开口,伸手拿过茶壶,晃了晃,发现是空的,于是又突然发现窗外风景很好,歪过头,专心欣赏起来。
“行了行了……” 张启山最终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指了指桌上的一叠拓片,“看出些什么门道没有?”
二月红与吴老狗对视一眼,很默契地摇摇头,然后又同时点点头。
张启山再一次叹气,“四姑娘山里老九门损兵折将,我知道你们怨我,我也不打算解释什么……我虽然想知道张家人长寿的秘密,不过,家国大义,我张某人总还是分得清的。”
二月红扬了扬下巴,指着拓片笑吟吟道,“张大佛爷,这个,好像与家国大义无关吧……”
张启山被呛了一嗓子,干咳两声,随后才正了正神色,“至少……这座陵墓,是绝对不可以被世人发现的存在。”
吴老狗默默地扫了一眼拓片,只有内里的行家才看得出来那是一幅地宫的构造图,然后又默默地朝天翻了个白眼,那你找我们来做什么!
张启山起身点燃一座烛台,将拓片拿至火焰下焚烧,二月红倒吸了一口凉气,“大佛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启山沉默地摇摇头,“我说了,这原就是本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这些年,我已经陆陆续续销毁破坏所有相关线索,这是最后一份了……我已经老了,这几年也渐渐明白过来,许多事情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扛下来的……”张启山靠在椅背上,微微阖上眼睛,“所以现在,二爷,五爷,我需要你们的协助。”
吴老狗的嘴角抽了抽,“既然这样,不知张大佛爷有何吩咐?”
“哪里还能谈得上什么吩咐呢……”张启山苦笑,“只不过纵使毁掉所有的线索,也还是断不掉世人对这座陵墓的探索奢求,与其如此,倒不如把所有的线索引到假的陵墓里,这样,才真正能做到万无一失。”
“大佛爷的意思,”二月红一手托腮,眉目低敛,“是希望我与五爷协助你,建造一座假的皇陵,混淆视听?”
张启山点点头,“正是。”
吴老狗揉了揉太阳穴,老九门的网,即使想逃,也逃不过呢,罢了罢了……吴老狗略一沉吟,“如果只是建造一座假的陵墓,我倒是知道一个好去处……”
二十年以后。
吴三省一脸狗腿地跑得吴老狗面前,“老爷子,我发现我铺子底下不止一个南宋皇陵,应该还连着另外一座大有来头的古墓……”
“古墓?”吴老狗冷笑,“三小子,你可真是越活越退回去了。”
吴三省立刻诚惶诚恐,“老爷子,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吴老狗倒似有些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你套话的那一套搁我这不管用……南宋皇陵你也折腾得差不多了,明器也都倒腾出来了,就此收手吧……有些事,不是你所能插手干涉得了的。”
吴老狗说罢就负手走出房门,但刚一打开门就看到吴一穷一手拉住吴邪,一手扬起一副正打算敲门的样子。
吴老狗微微皱了皱眉,“在这站多久了?”
吴一穷一脸的尴尬,“没多大会,听到你和三弟在谈事情,就没进去。”
吴老狗似乎有些烦躁,小吴邪抬起头抓住他的衣角,甜甜地喊了一声,“爷爷。”
吴老狗笑着答应,摸了摸吴邪的脑袋,随即咬咬牙,似是下了某种决心,转过身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小邪,过来,爷爷专门留给你的糖果。”
吴一穷与吴三省俱是脸色一变,吴一穷一把拍掉小吴邪拿在手中的盒子,“爸!小邪还小,什么都不懂,没听进去多少的……”
吴邪因为吴爸爸禁食甜食的举动有些不满地嘟起嘴巴,吴老狗横了吴一穷一眼,把盒子捡起来,直至吴邪把里面的“糖果”吃下去才重新抬起头,“小邪是我孙子,我会害他不成?”
“可是,爸,这可是……”蛊啊……
吴老狗叹了口气,拍了拍已经睡着的小吴邪的后背,眼睛里满是无奈与不舍,“我也舍不得啊……只不过……小邪也差不多该忘记一些事情了……回去以后就说小邪发高烧,许多事都记不得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十岁的吴邪因为爷爷的一句话,凭空发了一场高烧,忘记了十岁以前几乎全部的记忆……
火车还在不紧不慢地前行,均匀的节奏伴着偶尔的鸣笛,分外催人入眠,张起灵却仍维持着前夜的姿势,斜倚着车厢望进窗外寂寥的夜景出神。
从很早以前开始,张起灵就习惯一个人沉默发呆,但那时候吴邪总会在他身边,透过车窗的反射,总能看到猫儿眼青年的身影,微笑的,无奈的,不解的,以及,悄悄地打量着张起灵的,然后这些影影绰绰的倒影,一动一静之间慢慢变成张起灵最重要的回忆。
但是,也仅仅只是回忆……只能是回忆。
当张起灵试图伸出手指去碰触那些记忆时,入手的只有一片冰凉的玻璃,而彼时窗外只有不断倒退的路灯,以及张起灵自己的身影。
吴邪……已经不在了。
以一个最安静最决然的方式,离开了张起灵的生活。
而张起灵,却什么也不能做……
西泠印社里有王盟,有皮包,有解子扬,他们才是一路陪伴过吴邪的人——那是张起灵所缺席的岁月,所以现在,西泠印社里也不会有张起灵的位置。
甚至,他都没有去吴邪坟前上一柱香的资格——未婚无子嗣的人不可以入祖坟——而张起灵,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原因。
古墓里近乎暧昧的耳鬓厮磨,地面上近乎残忍的转身离开,原本张起灵已做好了死亡的准备,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毫不犹豫地把吴邪推开。
但是最后,张起灵等来的,却是另外一场死亡。
在无数个夜晚,杭州城外的孤坟前,张起灵只能对着一弯冷月,一遍又一遍想起曾经的温暖。
愈温暖,愈荒芜……
只有在吴邪死后,张起灵才学会思念。
只有在吴邪死后,张起灵才知道独自一人被留下的痛苦。
只有在吴邪死后,张起灵才幡然醒悟吴邪所曾说过的一句话的含义。
……也许别人不想你保护呢,别人只想死个痛快呢。
呵,是啊,也许别人只想死个痛快呢。
张起灵自以为是的保护不过平添了欺骗的伤疤,向南向北渐行渐远。
也许从一开始,张起灵遇到二十六岁的吴邪,老式居民楼下的惊鸿一瞥,就已注定了最后擦肩而过的结局。
而这一次,阻隔在中间的,是无法逾越的,生与死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