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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旧宅(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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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田每天给我换衣打扮,一会说这衣服鞋子是如何如何,一会说那配饰香水是如何如何,该怎么穿戴陪衬,该怎么体现门面,最后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才笑着满意的放开手。
我被折腾了一个上午,被折腾的心惊胆战,差点就梦魔了。
这还不止,下午的时候,管家带来了一个老师,主要是让我学习宴会上的一些交际礼节,免得几天后在金悦来丢人现眼。
那教师很严肃,几乎没什么笑脸,被她那紧凑的氛围一影响,我也跟着战战兢兢起来,生怕自己学的不好——丢张家的脸。
好不容易折腾完一天,黄昏的时候,我拿了一杯花茶,赤脚趴在窗口往外看,脚下垫的是软软的坐毯。
外边风轻云淡,梨棠树花开压枝,边际是漫天的红霞,金红的光泄了下来,染的整个张家安详如画。
我闭目休息,折腾了几天的神经才慢慢的放松下来,脑子也开始清明一些。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太没有真实感,我得理清,得接受——这些都是事实。
无论如何,这些都会过去的,总要过去的。
我用折扇遮住脸,遮下一帘晚霞,扇骨上古旧的沉香让人偷的半日安宁。
我呆呆的,难得什么也没有想,就这样倚着窗棂静静的沉睡下去。
傍晚时分,宝田蹲下身唤醒我,小小声的,左顾右盼,跟做贼似的。
“小姐小姐,要是觉的困就去床上睡吧,这样睡在这里怕是要不舒服的。”
我睡的迷迷糊糊,眯着眼睛看她一眼,嘟囔的撒娇道:“师傅,让水灵再睡一会吧。”
宝田吓了一跳,“小姐小姐,您没事吧,我是宝田啊。”
小姐?四小姐三小姐张家……顿时,脑子里的瞌睡虫像被劈了一样,清醒来的铺天盖地。
我吓得睁大眼眸,顿时从半晌时闲回到现实中,说不出的沉重。
我看看天色,才发现已经那么晚了,心里猛一跳,这分明早就过了晚饭时分了!
“宝田,怎么不早叫醒我?”我有点急了,抓着宝田的袖子连忙问。
虽然我只是个戏子没什么大文化,但也知道这种趋势下缺席还是很不识相的做法。
宝田笑着说:“是三小姐不许我们打搅你的,宝田是看着您睡的不舒服才偷偷进来的。”
我摸摸折扇舒口气,心说怎么回事,这三小姐该不是知道我现在的状态要坦然面对张家还是有难度的,所以在体贴我?
但一想到三小姐和我之前的不愉快……我马上觉的不可能。
张家……或许就没有人待见我。
我不由的迷茫,前路不可知,无可奈何,退无可退。
宝田帮我掖掖薄毯,温声道:“晚饭我让下人重做了一份,放在桌子上,小姐就吃些再睡吧。”
我没有胃口,敷衍了一下,宝田眨眨眼睛,压低声音道:“我先下去了,让三小姐知道就不好了。”
我一见宝田这态度,就觉的怪异,心想张三小姐说的‘不要打搅’肯定不止是字面上的意思。
宝田下去后,我心里不大舒服,开始胡思乱想,从师傅到张家到张三小姐,每一样都让我觉的沉甸甸。
正蔫着,房门无声无息,轻轻地被推开,眼见三小姐站在门口,旁边站着一个短发的翡翠女人。
我反射性的紧张起来,“呃……”
站起来的时候脚麻的崴了一下,后背撞到窗棂边,疼的我倒吸气,眼泛泪花。
三小姐冷淡的看着,发间玲珑剔透的玉铃随着动作似乎响了一声……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却突然记起了一句词: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
三小姐今天穿的是一件锦色底针绣的短袖长旗袍,底色素雅,边色清艳,盘扣贵气,走路的步姿在男女中少有的笔直却柔和了女子特有的软香……美人是美人,可惜就是人太冷了些。
我站立好,握着折扇忍着泪,不敢去揉撞到的腰,视线不小心触到三小姐的目光,慌得我立即垂低头不敢看。
张三小姐坐在软塌上双手叠在膝上,动作很轻很好看,只听她淡淡的道:“换件衣服,跟我走。”
我呆了一下,迅速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心说这是在跟我说话吗?可这天都黑了,要走去哪啊?该不是现在才想杀人灭口吧?
在那个翡翠女轻慢的目光下,我欲哭无泪,只得转身呐呐的去挑衣服,打开衣柜里面的衣物我却连摸都不怎么敢摸,指尖犹犹豫豫,像吓坏了的蝴蝶。
“罗嫣。”
三小姐发话了,那个翡翠女走到我身旁,不怎么耐烦的模样,有些脆生的手指掠过一排衣物,最终挑出一件白色底绿盘扣的长旗袍给我。
翡翠女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像是牡丹,动作间身上挂着的翡翠不小心碰到流苏,叮咚的清响。
翡翠是块好翡翠,就跟师傅常年不离身的那块一样,光听声音就知道珍贵。
我不由的岔了一会神,被罗嫣催促一声,才慌张的回神去换衣服。
我伸手解开两颗盘扣,指尖就顿住了,偷偷的看三小姐她们一眼。
三小姐和罗嫣就这样平淡的看着,也没有回避的意思,我不由窘迫,不好意思继续换。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赤着脚轻手轻脚的抱起衣服,准备去床边的帐幔里换。
三小姐低垂着眼眸,突然平淡的来一句:“就在这儿换。”
我吓了一跳,动作一僵,单着只脚不敢动,慢慢的回头看了她一眼,缓缓的眨眨眼眸。
罗嫣却像是忍不住,本来挺严肃的脸突然崩裂,笑的岔气,“哎哟与环,对不起对不起啊,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孩子太逗了!”
“呃……”我眨眨眼睛,抱着衣服站在原地不知所错。
“诶,我说你……呵呵,我还是先出去好了,你接着换啊。”
我完全懵了,不知道罗嫣唱的是哪出戏。
三小姐似乎心情也挺好,清淡的弯了一下嘴角,比槐花还要浅。
我愣了愣,突然记起很久以前在师傅书上看到的一句词:瘦影横窗乱月明,梦回纸帐暗香萦。
我别扭的背对着张三小姐,低头专心的解扣,缓解跳的有些过快的心脏。
地上落下一排剪影如画,看着看着也能慢慢的镇定下来。
我扣上最后一个盘扣,悄悄的回头看张三小姐,只见她垂着眼眸,像是在深思,淡漠的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我歪着头,不知不觉的笑了一下,突然间觉得,其实……在她面前换衣服也没有什么好害羞的。
张三小姐眼帘一动,目光淡淡的扫过我,“换好就走吧。”
我的笑和动作一下就僵住了,见她已经走出房门,只得慌慌忙忙的穿上鞋子,跌跌撞撞的跟上去。
罗嫣正在厅上吃水果,没开电灯,只点了一只昏暗的蜡烛,看起来鬼气森森的。
张三小姐和罗嫣对看一眼都没有说话,罗嫣放下水果,垂腰就要去吹熄蜡烛,她凑近的气息晃了烛焰一下,迷离恍惚。
罗嫣这时候的动作顿住了,而是抬头看我,唇角微微勾起,诡异的朝我笑了一下……蓦然火光一灭,身影坠入黑暗,刚刚一幕犹如幻影繁花,徒留我一人睁大眼眸不知所谓。
我觉得这黑暗阴森森的发凉,心说这翡翠女还真是让人不能理解。身子却不由的挨近张三小姐,堪堪靠近而不敢太靠近。
张三小姐走在前头,罗嫣提着一盏煤油灯笼走在旁边,看起来很熟练的避开警卫从偏门出去。
我站在张三小姐身旁看这阵势有些害怕,心脏‘怦怦’的跟做贼似的也顾不上怕黑,一边想再靠近些一边得小心翼翼的保持距离,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出了偏门不远,拐了几道,在一条小巷上停了一辆政府专车,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戴着军帽穿着军装的男人,他正抽着烟,脸上一条浅浅的疤痕隐隐可见。
我不由的后退两步。
长到十二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以用‘凶神恶煞’和‘恐怖’来形容的人,这可比四喜的管事可怕多了。
直到很多年后,我想起这一幕才笑自己那时年少无知。这个世界可以‘恐怖’在外表上的人也许并不那么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恐怖’在骨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