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扇》月下独醉

6、认亲（下）

　　张大少的步伐很慢，但腰背挺得很直，步伐之间有平常人家所没有的气势，我跟在后边，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也把背挺直了一些。

　　穿过交叉的小道，我们又回到了主宅，大概是太过靠近隐私，站岗或巡逻的警卫并不多，四周也没不见有其他佣人在。

　　踏上大理石阶梯，张大少抬手就想推门，却突然间停了下来，一点预兆都没有，只皱着眉，似乎听到了些什么。

　　我有些莫名其妙，只见那花纹华美的大门竟开着一条小缝，也不由好奇的侧耳去听，这一仔细，还真让我听到了一些模糊的谈话声音。

　　“遗体已经找到了吗？”

　　这似乎是张老爷子的声音。

　　“是，昨晚已经处理好了。”

　　这声音竟是张三小姐！

　　“那么，结果是他们所说的意外吗？”

　　“那不是意外。爷爷，只能说，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

　　我听的云里云雾，不知所谓，张大少爷这时侯却突然推开门进去，张老爷子和张三小姐声音一顿，冷冷淡淡的看了过来。

　　我有些尴尬，站在那里捏紧了折扇骨架，感觉有些压迫。

　　张大少爷淡定的走了进去，好像刚刚偷听的人不是他一样。

　　“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吗？”

　　张老爷子一笑，“你已经不从军政了，那些事与环会处理好。”

　　张大少爷好像真的只是问问而已，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了我一眼，“听说您要见她，就一起带过来了。”

　　张老爷子没什么反应，只平淡的看我一眼，“先一起吃早饭吧。”

　　说着，张老爷子就先走进后厅，张大少爷在后面跟着。

　　我站在原地纠结了，也不知道这张老爷子见我到底有什么事情，搞得我心里直打鼓，哪吃得下什么早饭。

　　张三小姐没有跟上去，似乎是在看我，见我没动，便主动走了过来。

　　我一听那高跟鞋的声音就开始警惕，说不出的压力扑面而来。

　　张三小姐站定在我面前，淡淡凉凉的香绕鼻而入。

　　这张三小姐高出我整整一大截，我鼻梁冒汗，在她的视线下有些喘不过气来，心说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她这时突然凑了过来，动作慢条斯理的，凑近我颈侧，似是乎闻了闻。

　　“呵，梨棠花香。”

　　她的声音有点低，气息呼在我颈边痒痒的，这举动让我实实在在的惊了一大跳，不知所措的后退了一大步。

　　等拉开距离我才发现，我手里那枝梨棠花已经在她手里，白色的梨棠花衬着她的肌肤，凝脂如玉。

　　“东西，我收下了。”

　　张三小姐没理会我的反应，只低头嗅了嗅花，睫毛投下的阴影看起来很冷淡，步调优雅转身走向后厅，那声音清泠的跟珠玉似的，“你记下了，爷爷吃饭的时候不喜欢别人说话。”

　　我呆了呆，心说这算什么，我什么时候说那花是给她的？没想到这张三小姐看起来人冷冷的还挺自恋！

　　不过……她最后一句话是在提点我吗？

　　我转开折扇扇了扇，心想这张家人虽然个性比较怪癖很让人搞不懂，不过这三小姐人也许还不错。

　　我定定神，走进后厅，冷汗却瞬间滴了下来。

　　只见张老爷子他们已经入座了，管家也摆好早点碗筷，每个人都看迟了点的我，目光冷冷淡淡，却让人压力很大。

　　我小心的走过去，挑了一个最远的位子，懦懦的不敢坐下去。

　　管家这时候走了过来，礼貌的说：“小姐，您先坐。”

　　我一时恐慌，不知所措的不知道该看谁，最后也只能握紧折扇小心的坐了下来。

　　张家人见我坐的那么远也没有说什么，管家只冷板的把早点摆了过来，说了句‘您慢用’。

　　餐桌上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张家人吃饭跟绣花似的，看起来很好看。

　　有好几次我都鼓足勇气想先问出声，但一想张三小姐之前的话就没敢问。

　　我犹犹豫豫了一番，很不适应这样的吃饭方式，后背都汗湿了，最后却也只能轻放下折扇，拿起筷子，小心再小心的下着筷子，生怕出点什么声音被注意到。

　　这一顿早饭吃得我冷汗淋漓，拿筷子的手指都快抽筋了。

　　我在戏剧社有一个习惯，就是吃东西时一般不会剩下什么来，等好不容易吃完盘里的东西，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等我放下筷子时，压根就没印象自己吃的到底是什么。

　　我呼口气，抬头时才猛然发现他们已经吃完了，只有张大少没怎么动筷子，而张老爷子正看着我，眼神平淡。

　　我一惊，刚松懈下来的心又再次高高提了起来，心说怎么办怎么办，刚刚的精力都放在吃东西不发出声音上，压根就把他们忘在脑后了，现在看这阵势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活着出张家的大门。

　　“你不要怕。”

　　张老爷子声音平稳，一开口却让我高度紧张起来。

　　我握紧折扇，咬咬下唇，一脸豁出去的表情，看起来少有的决绝，我心说死就死吧，总好过这么被吊着不上不下的难受。

　　张老爷子这时的表情有些奇怪，看着我，语气就像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你其实是我们张家的血脉。”

　　我一时呆了，感觉像断线一样，第一反应是他在说什么？

　　等我再次过了一次那句话时，我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了，就像这世界一下子被颠覆过来，变得让人无法理解。

　　张老爷子没出声，只眼看着我，似乎是想让我自己反应过来。

　　我好不容易才从僵硬状态转回来，感觉十分漂浮，心说他应该不是在跟我说话吧？

　　我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心存侥幸，转头小心的看了看自己的身后及四周……视线所到之处却没有任何人……那，那张老爷子是在跟我说话了？

　　我努力的想了一下那句话的意思……你-是-我-们-张-家-的-血-脉。

　　这无论横看竖看也是在说，我是张家子孙的意思吧？

　　我反应过来，脸色渐渐煞白，呼吸急促起来，看着张老爷子完全接受不了这事，心说这算什么，在我被丢弃十二年后突然告诉我说其实我是张家的血脉？！

　　张老爷子用眼神镇压住我的蠢蠢欲动，略略的说：“你长得像你母亲，第一眼在台上看见你时，我已经起疑，后来医生已经再三做过鉴定，你确实是我们张家的血脉。”

　　我完全听不进去，猛地站了起来，只凭心里噎着的一口气说：“我接受不了。”

　　事后我再想起这时候都会出冷汗，估计以后都没有这个胆再来一回。

　　张老爷子只很平淡的看着我，像不想浪费时间一样，站起身，直接说：“我可以给你时间接受。”

　　张老爷子先离开餐桌，步伐挺直，完全没有要停顿的意思。

　　张大少爷后站了起身，眼神暗昧的看着我，似乎已经接受这事情了，只叹息般的说了一句：“原来，这就是书离那一年所说的‘惊喜’么？”

　　张大少爷一副不大想理人的样子，也跟着出去了。

　　后厅一时只剩下我和张三小姐，我心情起伏很大，连平时见张三小姐的那种压迫感都可以忽略不计。

　　“在张家你无法反抗，最好学会接受。”

　　张三小姐见我这样子，脚步一顿，冷淡的看着我，没什么特别表情，指不定一早就知道这事了。

　　我心里只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气愤，说话也大声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接受？”

　　张三小姐眼一眯，似乎有些懒得理我，转身很有节奏的走出后厅，声音就像幽魂般飘了过来：“张家也未必想接受你这样的子孙。”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后厅，死死的抓紧折扇，无助的姿态，感觉像巨大的黑洞吸了进去，浑身发颤。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家族？爷爷知道自己有个流落在外的子孙、哥哥姐姐知道自己有个妹妹还可以如此冷漠，如此事不关己？

　　既然那么勉强，又何必要认我？又何必要用一句话颠覆我的人生？

　　如此强制，就好像这一句话就可以否定我十二年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