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5章 ...
-
景轩虽万分谨慎不愿,还是在我软磨硬泡下出了图。我身披寒鸦色斗篷,未持灯笼,蹑手蹑脚的出了坤宁宫。月色皎皎,青石小径上疑似下了霜,心有芥蒂似的走起路来格外当心。已上夜,往来走动的人也见稀疏。
我按图索屋,行至路穷处,抬头一望着实如一盆冷水从头至下浇了个透心凉。因为牌匾上赫然写着“御药房”三个大字。如此我恨不得乌云遮月便不必看见这三个大字心生失落。
“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我嗟叹到,“可我宁愿夜深暗暮云遮月,静柳无风自孤哀。”
“谁在那里。”
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悚到,急忙推开门钻了进去。屋里一股浓重的草药味,苦水瞬间充溢着我的口腔。门被推开了,我屏住呼吸。
“别躲了,都看到你了。”一团黑影乍现,将门重新合上。
我感叹劫数无常、命途多舛,便站起身来可也羞于见人,便藏匿在阴影中。从柜隔的罅隙中看那团黑影,像个小太监,身板没长全,是个跟我年纪相若的人。
“阁下是谁?”我窥视周围的环境,没准能找条线路逃之夭夭,“是来抓药的公公吗?”
“真,真是荒唐!”
我有些方寸大乱,若是太医,也没有太医来御药房的道理,况且他尚幼,不可能进得了太医院。我静静了心气儿,缓缓道,“奴婢荒唐,那阁下就不荒唐了吗?既然不是御药房的公公,何以深夜至此,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对方一阵沉默,我复又说道,“既然这都不是咱俩该出现的地方,就为彼此保密了,阁下意向如何?”
“在下是太医院的太医,来这里是理所应当的。”那个黑影侃侃而谈,打断了侥幸的心态,“看样心怀不轨的只有你而已。听你刚才吟诗不似普通宫女,你究竟是谁?”
看他似模似样的架势,我心也颤巍巍泛起涟漪,“阁下也未透露身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这是心虚。莫非是来盗药的……”
我克制不住笑出声,“刚才还说我谈吐不凡,此刻竟白白变成了盗药的。”
“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黑影中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在下已经告知你在下是太医了,可你似乎不曾提及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奴婢卑微一宫女,不足为提。”此时我看到了房间一侧的窗户虚掩着,窗户下放着凳子,想必能从那里突围。总该一死,搏一搏兴许有生还的希冀。“奴婢此来绝无恶意,只是无奈不曾经常出宫行走而不识路,所以误闯御药房,还请大人通融。”
“你既是误闯,又何以怕见人。”
他倒是警觉。此时我已做好万全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跑向窗户,护住头部,踩上凳子纵身一跃跳出窗口,然后滚进了灌木丛。
我按照原路线一路小跑回坤宁宫。好在在宫外疯玩的日子没有白过,练就了我过目不忘的认路本领,不至于在这个道路不尽相同的迷宫中迷路。西暖阁和亮着灯,想必景轩还未歇息。我小心翼翼的躲避恍恍惚惚的魅影,生怕被人偷窥,此时此刻更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
景轩愁眉苦脸的四仰八叉在炕上,目光透着绝望,见我归来就像被借尸还魂了一般,瞬间活蹦乱跳,“姐姐可弄到好吃的了?”她凑到我跟前,眼巴巴的盯着我的手,却不注意我惊魂未定的面孔。我抬手把包裹递给她,她便欢天喜地的接了过去,“姐姐本事好大,妹妹佩服。”她急匆匆的打开包裹,面露鄙夷之色,“怎么是些药石?姐姐拿我寻开心呢!”
“还好意思说呢。妹妹指给我的路分明是御药房,我上哪里弄更好吃的东西来!”我分辨道,“这些虽是药食,可薯蓣、陈山楂和桂圆都是可以充饥的。”
“姐姐莫要怪我,轩儿都说了,轩儿不熟悉路的。姐姐咱们煮粥吃吧。”她抬头看我,惊呼道,“姐姐为何面色苍白,出事了吗?”
算她有良心,我摇了摇头,“刚刚碰到了个太医。”景轩惊呼起来,我示意她小声不要惊扰他人,“好在他没看清我面目。可他察觉出我非一般宫婢,不知会不会联想到咱们坤宁宫。”
“姐姐且宽心。”景轩握住我的手,“若要真察,咱们毁灭证据,抵死不认便是。姐姐带轩儿如此情切,轩儿很是感动,此刻轩儿便视姐姐如亲姊妹,凡事定当马首是瞻不离不弃,望姐姐不嫌。”她突然跪地,到有些让我措手不及,我去盗药,并不全非因为她,也有贪玩好奇的私心,却白白受了这份恩情有些愧疚。
“好妹妹。何必行此大礼。你我日后互相扶持就是了。”我搀她起身,心中无限温暖,仿佛很久都没感受的这般暖心,都快要遗忘了。
景轩露齿大笑,“多谢姐姐。若无旁人,姐姐唤我轩儿便是,我额娘也是这么叫我的。”我点点头,她又道,“姐姐,轩儿肚子真的饿死了。你给我煮粥吃吧……”
我略有些瞠目结舌,她还真率直可爱。想来宫闱倾轧,若有此好姐妹相伴也不觉无聊苦闷,反而有依靠定心。况且我喜欢听人叫我姐姐,从前的恪兰,今日的景轩,都让我倍感亲切!
晨起天还未大亮,沐青姑姑便来了,扔下一摞书和一些劝诫复又离开。我翻着那些书,全是些有关星术的典籍。好在观星我是略懂一二的,父亲在家都教过我,自然压力也没有很大。但内心抑制不住的思忖着,既然巫女懂得星术密语,又要钦天监何用。
未到正午,景轩便嚷着肚子饿。我只得将昨夜剩下的杂粥重新热一下同她分食了。天刚暗下,便早早熄了烛火和景轩睡下了。
翌日,神妪娘娘前来。她冷若冰霜的脸难得挂着几缕笑意,有些粉面含春威不露的意思。见我跟景轩规规矩矩面壁习书,便也没多言。
“姐姐,轩儿好饿。”神妪娘娘前脚刚离开,她便放松自若的撒娇起来。实话说,我也早已饥肠辘辘。
“轩儿再忍忍吧。到了晚上就能吃饭了。”
“姐姐玩笑呢。三天,开饭也得明早呢……”她娇嗔的说道。
我长叹一口气,竟是我糊涂的把事情想得太好了。
入夜,我耐不住景轩连珠炮的呢喃,和自己肚子的饥肠,决定再次铤而走险。仔细算来也有十二个时辰未进东西。宫里惩罚最轻的莫过于挨饿受冻,如此我都耐受不住,想来日后生活定更加艰辛。
“姐姐莫再以身犯险了,轩儿很担心的。要不轩儿陪你。”
我看出景轩的不甘愿,便不作勉强,“你就乖乖在这里呆着吧。姐姐有经验,很快就回来了。”
我披上斗篷,踏出屋子。景轩还是小孩心性,且不脑袋不灵光,带出去也是个拖后腿的。
今夜倒是遂了我的心愿,乌云蔽天。路都不清晰,我一步三回头生怕出了岔子。依稀看到御药房燃着曳曳烛火,如萤火虫般忽明忽暗,想来蜡烛不多。我躲在灌木丛中,不久见到烛火灭了,一个小太监从里面走来。我左右窥视,见四下无人了便悄然入内,抓紧时间拿药膳。
“你来了。”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一个激灵,慌忙闪进黑影里,“在下就知道你会来的。”
仔细听,这个声音正是前两日的黑影,心渐渐沉稳下来。“大人怎么知是奴婢。”
“知音者诚希,念子不能别。”
“大人此话差矣。既非知音,何谈别否。”我略带羞赧的垂下头。
“嘴快利齿,在下只是觉得姑娘含腹之诗词韵中生韵,香外生香,算得贯通古今。想来可以纾解一下在下心结,如此是高看你了。”他怪诞的笑了,大呼抓刺客,出乎我意料之外。
“你别喊。我求你,大人有什么疑难我定会竭力帮你。”我慌了神,也顾不得利益尊卑的称谓,急促的央求他。果然喊声戛然而止,黑影向我方向移动。
“大人自重,实不相瞒奴婢是患了传染病,为于宫中自保不被隔离到冷殿里委实不易,只因略懂医术,便私下寻药医治。唯恐累及大人,大人还是远些好。”我向后退了两步。
他阴阳怪气的笑道,“在下只恐隔墙有耳,想近些减轻音量,并无冒犯之意。姑娘不必沾惹顽疾以免晦气。”
听君一言,到显得我小人之心,“大人有何烦恼大可明示,奴婢不才定尽力想法解决便是。”
他微微叹了口气,“官场如战场,情况就好比楚汉争咸阳。在下如今处境已是前狼后虎,腹背受敌,不论从哪里逃都是无法全身而退。”
“那就让他们鹬蚌相争。大人便司机而动。”
“是在下刚刚比喻不当。他们既有争斗之心,却因有在下制衡,因而未到如火如荼的境地。”
“不知大人有没有听过这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大人可不二者挑一寻一个朋友来对付另一个敌人?当年秦便是合纵连横,选择强大的国家先灭掉弱小的,大人可以效仿一下。一来可以暂且保全性命,二来也可壮大自己实力。”我顿了顿,再道,“可奴婢总觉大人所言不像是一个太医院尔虞我诈的情形,到像是官场沉浮所筹谋的机关。”
“姑娘多思了。太医院也是官场,人才济济,资历甚深者拉党结派,后起之秀者便连成一线,在下实属后起之秀中因和资历深者关系好而被排挤的,但在资历深者中又是后辈而被小觑的。两帮皆不待见我,欲除之后快的,但因在下朝中有亲党支持,才得以生存。”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如此年纪便可立足太医院,必有过人之处。切勿气馁才是!李白不是说过‘天生我材必有用’,何况大人并非庸才。”窗外有人影闪过,我必得结束对话免得夜长梦多,“大人如此说来,我方才的法子有欠妥当,容奴婢回去再思虑一番。”
“姑娘之言大可一试,但若有更佳之法,则更妙!只是……”果然,他欲放我一马,“你明晚可会来?在下当如何请教?”他蠕动着向我这边迈步。
“大人可告知奴婢大人称谓,奴婢寻得妙解便可前来相告。大人,奴婢真的是带病之身,容奴婢回去休憩吧。”我几乎哀求,脸上却是挂笑的。大人将信将疑的止步了。
“你不仅娴辞令还通史论,如此聪敏,在下便给你出个谜题吧。”他来回踱步,“狡兔添一便殁,走狗去二即烹。”他向后退了两步,徐徐道,“你若猜不出谜题,便无法告知我要解了!”须臾沉默,他复喃喃,“若猜不出谜题想必也没必要得知你的主意了……这二日的叨教必定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撞邪了。”说罢轻笑,推开房门扬长而去。
未免门口设有埋伏,我在屋内待了好一阵子才出去。还好巫女的服制跟一般宫女无异,否则不仅是在御药房露馅,就算走在夜里,被巡逻御林侍卫见到便是死路一条了。
---------------------------------------------------------
又一次万无一失虎口脱险。小园香径,亭台花间,似乎都比不过坤宁宫破落的西暖阁对我的吸引力。明纸糊的窗子偷得屋里烛光晃眼,我上了台阶,没有听见景轩的不忿抱怨,想必她已经困觉了。
我推开门,看到景轩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沐青姑姑从炕上站起身来冷言冷语逼问我,“这么晚,去哪里了?”
我心中明了,多说无益,说谎更是自掘坟墓,都不如跪地求饶来的实在,“姑姑,是奴婢自己禁不住辘辘饥肠,私自去寻了些吃的,与旁人无怨。”
“你说这话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沐青姑姑一改往昔温婉谆谆之言,词严令色训诫我,“坤宁宫不是你家后院,被你玩弄于鼓掌。坤宁宫的人也不是蠢笨之人,听凭你说全然不察。”她斜视着蜷缩在角落里的景轩,“景轩,你呢?不选择坦白从宽吗?”
“姑姑,是奴婢央求姐姐帮忙找吃的,您莫要怪姐姐。”她一边磕头一边反复叨念,“奴婢愿一力承担,一力承担!”
姑姑拿着丝绢擦拭了鼻尖,“表演姊妹情深呢……宫里容不得这些假好心!”她甩了甩丝绢,“来人,行笞刑。”
此时几个小太监破门而入,手里拿着竹板,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把我们俩提溜起来。
“姐姐……”景轩眼含泪水,被烛火映衬的波光粼粼。她本是怯懦之辈,却为我求饶担责任,委实不易,我亦感动,又气又急。气她不了解我要护她周全之心,急她明明可以撇清关系却偏往死胡同里钻。
“姑姑,真的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景轩不相干。请姑姑明拆秋毫,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我努力挣脱公公们的手,想跪地求饶,无奈他们死命的扼住我的手腕,我只能原地挣扎。
“明察秋毫!偏偏我老眼昏花了!姑姑我今天就效法秦王实行连坐了。”她冷酷且决绝的一抬手,与以往判若两人,“行刑!”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只恨我是巫女,在整个坤宁宫里,没有所谓的滥用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