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下的月》狐小懵

19、第18章

　　“奴婢已经喝过了，皇上可有告知究竟是何喜事了吧？”我放下杯子，里面还有很多酒。我总是记得教训，不能贪杯的。

　　“肃亲王已经交出了帅印。如今他的兵力我已经分派给了五哥和摄政王。”

　　“想必皇上还是借助摄政王才夺下兵权的吧。”我虽为福临开心，但我心中明了，他不过刚出了虎穴又入了狼窝。希望是我多心了。

　　“朕明白你的意思。是摄政王纠察出他启用罪臣，朕总不能无视他的辛苦费吧。况且朕只拨了很少的兵士给他，大部都在五哥手中。”

　　“皇上心中有数便是。奴婢不过随口一提罢了。”我笑了笑，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杏花。

　　“雪月，朕要敬你一杯。”福临给自己斟满了酒一饮而尽。

　　“为何事？凡事总得有个说头不是？否则奴婢是万万担不起的。”

　　“多亏你引荐了范老师。大清入关已有五年，可五年间满汉冲突也未曾断绝，今日范老师提出‘十从十不从’解决了这个积存问题。”

　　“何为十从十不从？”

　　“男从女不从，生从死不从，阳从阴不从，官从隶不从，老从少不从，儒从而释道不从，娼从而优伶不从，仕宦从婚姻不从，国号从官号不从，役税从文字语言不从。”

　　“奴婢明白了。”

　　“朕还没解释你便明白了？”

　　“男从女不从，便是男人剃头留辫，女人依旧裹足；生从死不从，便是生前必须穿满人衣装，死后可以穿汉服入土。”

　　福临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你也太过聪慧了吧。听了难懂的字面就能解答其中奥义！难道巫女会读心术？”

　　我作骄傲状，“是幼时听范伯伯提起过，不过当时好像被摄政王否决了。”

　　“那你还故意问朕！”福临板着脸，一副不容侵犯的架势，“摄政王一贯强硬铁血政策怎么会允许汉人有一点不服从的。朕到希望天下大同，满汉一家。”

　　“正如此。奴婢庆幸黎民遇到了好皇上，天下就该是仁君的。”边说着边为皇上斟满了酒。

　　“你想要什么赏赐？”福临意兴阑珊，脸色红润起来。

　　赏赐！这还用说嘛，金银财宝于我如浮云，自然是宫外自由空气更吸引我。前些日子匆匆离宫，都没有到市集上好好逛逛，不知福临知道了会不会龙颜不悦。管不了这些许，便壮胆说道，“皇上可能上奴婢出宫两日？”

　　果不其然，福临皱起了眉峰，“人家姑娘家都喜欢写女红首饰，独你剑走偏锋。为何偏偏要往宫外跑？”

　　“禀皇上。奴婢进宫已经快一年了。这一年里无不克尽己责、规行矩步，宫规森严，奴婢在着实疲累了，想念宫外自由的空气。再者，奴婢是奴才，并不是什么后妃娘娘大家闺秀不能抛头露面，还请皇上成全奴婢。”

　　“宫外就如此吸引人吗？”

　　我见福临脸上也充满了向往之色，便用力点了点头，“可惜您是皇上，否则奴婢便带您去真正的红尘俗世里滚一遭，皇上便知道百姓生活的热闹了。奴婢恳求皇上了！”我跪下娇嗔道。

　　“准了。只有一样，两日太久了，只一日就得归来。你出去后切记帮朕体察一下民情、民风，好让朕知道朕治理的国家究竟如何。”说着脱下手上的扳指，“拿这个出去便畅通无阻。切莫弄丢了就是。等你的活计都安排好了，便可出去。”

　　我双手接过扳指，感激涕零，一时间乱了方寸的抓住了福临的下摆，拼命摇晃起来。抬头见看到福临错愕的脸，只得吐了吐舌头替他平了平衣摆。原是把他当作了子墨哥哥，忘了他是不可亲近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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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出宫我早已约好了子墨哥哥。昨夜飘摇了一夜小雨，今晨的空气湿漉漉的却沁人心脾。真应了韩愈那首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我便赶着马车往那树木葱郁的京郊的山间小道上行驶。

　　“雪月，你这是去哪里，怎么总往人烟稀少处走，难道想归隐山林？”子墨哥哥欲抢走缰绳，被我硬生生拦下了。

　　“雪月此次出宫来之不易。皇上吩咐了要我代他勘察民情，自然是贫富兼察了，富庶的地带便是咱们常去的地方，我已经耳熟能详，自然要去看看贫的地方潦倒至什么地步好回去禀告啊。”

　　子墨哥哥一副不屑的表情，略有吃味儿道，“是是是，皇上就只器重你！真是天降大任于斯，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可你偏拽着我做什么！我还想去赏梨园听曲儿呢！”从前他是万不会这般与我说话，更不会不屑我的意念，只是这短短一年，却时光荏苒，不复当年了。

　　“哥哥莫不是发了财，竟能去赏梨园这个京城贵公子聚集地里听曲儿了。”我用力抽了下鞭子，马儿的脚步移动的更快了些。

　　“你就别消遣我了。”他无奈摇了摇头，“早知道就在宫里进些东西了。如今跑了半个时辰，越绕越远，肚子都饿了。”我心略有不快，想治他一治，便突然勒住了马缰绳，刘子墨一个趔趄险些摔下马车，看我笑得花枝乱颤，他气急败坏道，“你疯了！这样急匆匆的勒住缰绳，是想摔死我啊！”

　　“谁让你这一路絮絮叨叨，让人不得安生的！”我驳斥道。

　　“是我平日让着你，到纵得你越加没心没肺了！”他白了我一眼，看向他处。

　　“真是狗咬吕洞宾。”我亦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又抹不开面子道歉，只是声音软了些，“我是看见那里有户人家，想着停下马车给你弄些吃食来。没想到你却怨起我来了！”

　　听我这么一说，刘子墨也软了下来，回头看了看我所说的方向，“那你也应该知会我一声。”说着跳下马车，顺势将我托了下来。

　　这户低处偏僻的人家坐落在一个小土坡上，因而马儿不好走。房子是泥土堆砌的，偶然在墙壁上还能看到枯败的杂草。

　　子墨哥哥拍了拍我肩膀“雪月，这里够破败像是穷人家，你观察这一户便足够了。咱们得早些回去罢。”

　　我没搭理他，但我内心是极为认同的。我小扣柴扉，一个跟母亲年纪相若的老妇开了门，“你们是……”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整日唱山歌历练出的粗矿。

　　“大娘好。我们是路过的，干粮都吃完了，想到您这里买些解燃眉之急。”我便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个银锭子。原本略带不情愿的老妇见到后立刻敞开柴门，说道，“请进请进。”

　　这个泥土房子虽然粗糙，但里面陈设到时简练、温馨。老妇带我们来到后院，给我和子墨哥哥盛了两碗米粥，自然是米少汤多的，然后给了我们一人两个玉米面的窝窝头。在宫中整日各式精巧点心伺候的，我总觉得这窝窝头难以下咽便一股脑的都给了子墨哥哥。

　　在子墨哥哥自己狼吞虎咽之时，房间里传来哭喊生，一个约四五岁的小女孩从屋里跑了出来，脚上拖着两米长的裹脚布，她身后跟着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姑娘，追着她大喊，“娘，快来抓住妞妞。”然后刚刚进到厨房的老妇便冲了出来。那个小女孩在院子里跑了两圈无处可躲的时候钻到了我的身后。

　　“妞妞，你给我出来。躲在人身后像什么话。”

　　“大娘有话好好说。”我见这孩子涕泗横流的便不忍心劝说道。

　　“你闪开。这孩子一点点疼都忍不住将来怎么办。”老妇完全没有理会我，一把将孩子拽了过去交给了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老妪便跟他们一起进屋了。我一时心软也跟了进去，看见两个人像虐待儿童一般拿着裹脚布用力缠在小女孩的脚上，而小女孩被捂住了嘴只能呜咽。

　　“你们太过分了吧。”我上前阻止，却被子墨哥哥拉住了胳膊。

　　“这是人家的家事，你就别瞎操心了。”

　　“她们这是虐待儿童，我怎么能置之不理！”

　　听我一说老妇面露不悦，“姑娘，若我们不给她裹小脚，才是害了她。那她将来怎么出嫁！谁家会要一个大脚婆。”

　　听她这么一说不由紧张起来，满人向来女子天足，也并没有听说谁嫁不出去。怎得汉人就诸多规矩了……况且，杨瑾秋也是汉人，也没看母亲为她裹小脚。“那你们也不用裹得这么紧啊。慢慢来，她都要痛死了。”

　　“姑娘真是不懂啊。这裹小脚就得从狠，再大些的脚就塞不进这三寸金莲了。”

　　听了这话，我方才注意了跟我年纪相若的姑娘的脚，果真小巧袖珍，难怪她刚刚连个孩童都抓不住。这么大的人这么小的脚，只怕里面已经筋骨皆断了，真是可悲。小女孩孩子嘤嘤哭着，我却没有立场再说些什么了。

　　门外传来一阵疯狂的敲门声。老妇警觉的站起身来示意我们不要出声。迟余，门外传来吆喝声，“老子知道你们在家，还钱期限已经到了，你们要在不还钱，老子就去衙门告你们了！”再一阵噼里啪啦的砸东西过后，便安静了下来。老妇默默坐回床上，泪眼婆娑。

　　“整天就知道来要债，难不成真要卖了妞妞抵债吗！”一直默默无语的姑娘突然间出了声，惊煞屋内众人。

　　“这怎么能行！”老妇白了她一眼。

　　“姐姐。为什么要卖了妞妞？”小女孩哭的更凶了，“妞妞听话，妞妞裹脚，姐姐不要卖了妞妞！”

　　老妇听到这里，干脆撒开欢儿的哭天抢地道，“老头子，都是你啊。不就是剃个头，你何苦来的一抹脖子，扔下我们孤儿寡母，让我们怎么活呀。”

　　“大婶，你别哭了。”我又从荷包里掏出了两锭银子塞到她手里，“究竟怎么回事？”

　　“自从满人入关后，男子都要剃发。尤其这些时日官府逼民逼得特别紧，我老头子是读过书的酸文人，非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最后被官爷压着剃头，干脆一抹脖子吊死了！我们家失去了顶梁柱，该怎么活啊……”说着老妇又啜泣起来。

　　朝廷“十从十不从”颁布还不足七日，却执行如此严苛，宁愿逼死人，也不做妥协。看到此光景，心中难免酸涩，便解下荷包悉数交给了老妇，老妇感激涕零的送我们出门。我到真庆幸自己是满足姑娘，不用受此等痛苦，心中一片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