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下的月》狐小懵

12、第11章

　　王爷脸红脖子粗回到桌案旁，凝视着画中的女人。忽然将画扬起然后撕了个粉碎。此刻我的头已经晕眩，这是我第一次喝酒，而且喝了这么多，到时候晚晴姑姑知道了要是怪罪，我要上哪里说理去！况且我不过不明奥义的随口问了一句，何故招致他风魔了似的姿态！越想越是气，又见承泽郡王疯了似的怒目谩言，助长了我的火焰。

　　“打从进到这件屋子，奴婢就知道王爷是带着脾气的。若是有脾气直接打骂奴婢一顿就是，何必摔酒撕画，作这些扭捏状要给谁看！”我越说越是亢奋，亦觉脸色滚烫，顿时无所畏惧，“王爷遂了心意，奴婢都是该闯刀山下油锅的命，酒也喝了，话也说了，王爷还要多做为难，奴婢也无力反抗。”

　　承泽郡王似恼羞成怒，踉跄几步走了过来，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按在凳子上。已经弱冠之年的王爷，居然像个好胜心强不服输的孩子一样急于压制对方，“你有这么多把柄在本王手上，也敢叫嚣猖狂。”

　　此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刚才的热情侠胆。不该猖狂也已经猖狂了，现在服软，也无法逃脱罪责，“奴婢不过实话实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只要王爷别为难奴婢父母就是。”

　　王爷的手渐渐松了下来，凉薄到，“画中的女子，是本王的额娘。”

　　我心头一震，莫非他是思念额娘了，莫非他同我一样额娘已然殡天？想到此时，不禁伤寒袭来，泪水充溢了眼眶，“徘徊墟墓间，欲去复不忍。徘徊不忍去，徙倚步踟蹰。”

　　“本王额娘依然健在，你何故咒她老人家。”

　　“奴婢那是说你，是在说自己。”我迷迷蒙蒙的絮语，突然一个激灵，“王爷额娘健在？既然健在何故如此感怀。”

　　承泽郡王缓缓吐了口气，“额娘是大行皇帝的侧妃叶赫那拉氏，后因为有美貌又忠君，被赐给内阁大臣吐谢图，以此笼络朝中大臣。吐谢图身亡，又改嫁镶黄旗轻车都尉达尔琥。不过这些都是听旁人说的，自从额娘离宫之日本王尚不足一岁，额娘的音容笑貌不过是听二哥所言罢了。”

　　“为何？儿子见额娘天经地义。”

　　“本王贵胄身位，怎可与一介奴才的妻子有瓜葛。依祖制也是断不容许的。况且她这个当额娘的跟我大约没什么情分，也没要求在我及冠之时来观礼。”王爷忽然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凡八旗女子都要入宫，千万不要嫁与皇室，尤其是皇上！君王之爱最为凉薄！”

　　我起身从桌子上重新拿了些酒，递给君王爷，“看得出王爷是恨透了皇室的，可有偏偏生在爱新觉罗家。来！为着延绵不觉的皇恩、皇上、皇权干一杯！”

　　“对了。你不是钦天监的杨司历的女儿嘛，又喜欢这奇门遁甲等术数，可否给本王卜一卦，看看本王还能有逃离这紫禁城的禁锢？”

　　“奴婢还没资格学到占卜呢！”

　　“就是学了也没用。”

　　“王爷什么意思？”

　　“你不奇怪为何我知道你真实身份而不戳穿你？还敢跟你把酒畅聊？”

　　我原是以为他不拘小节的豪爽性子，和侠肝义胆的侠士作风，难道别有洞天？

　　“那是因为你没有巫女的血液，自然无法精益的占卜。即便你学巫术也没有用，更不会是要图谋不轨。祖制严规禁止宗亲与巫女交流怕祸乱宫闱，也正因你不是真正的巫女本王也可心无芥蒂的跟你聊天。”

　　“是该如此，原来有这么多奴婢不清楚的规矩。”我举起酒杯，“再干！”

　　迷迷瞪瞪，恍恍惚惚，我已然失了分寸。酒劲上头来势汹涌，左左右右便迷糊了过去。

　　醒来时已然暮色黯淡，我就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而承泽郡王已没了踪影。我努力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肩膀微微有些酸疼。桌案上放着一个开封的信笺，镶金赤红的帖子上写着“承泽郡王亲启”的字样。屋子里有一股燃过香蜡的味道，我取下烛罩发现里面有一片未燃尽的信纸，落款是——兄 ，豪格。

　　此时来了个小厮请我，姑姑祈福已毕，要令我回速速回宫。好久没嗅到紫禁城外的自由气息，便恋恋不舍。回宫后拜谢过神妪娘娘后便潜回了寝室，景轩和雅姐姐已经回来了，雅姐姐去了长春宫，景轩则去了摄政王府，她家是王府的包衣，也算是行了个方便省亲。

　　雅姐姐拉我坐到炕上，从背后掏出了个锦匣，里面又三根镶着东珠的金钗，贵“这是懿靖大贵妃赏的，一支给你，一支给轩儿。”

　　“贵太妃赏的自然是好东西！只是这么贵重的东西，雪月不敢收。姐姐还是自己留着吧。咱们素来也不喜带这些华饰，况且有姑姑们压着也穿戴不得。”

　　“瞧你说的，此物也算是个念想，等咱们年满出宫之日睹物思人罢了。款且，咱们做巫女还不如宫女经常得赏，若遇困难也可换些银钱傍身。”

　　自从进宫，父亲给的银钱也都疏通的差不离了，况且盛情难却，也算是姐妹情谊的念想，“那妹妹就却之不恭了。”

　　“我要那只雕形玉兰的。”景轩巴巴抢过中间那支。

　　我打了她的手，“怎么分得听雅姐姐的。”

　　“算了。”雅姐姐温柔道，“哪次不是依着这个孩子，她顺遂了咱们才会顺遂的。”

　　“都是姐姐宠的她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叹了口气。

　　景轩咯咯作笑，“知道姐姐们疼我，所以轩儿也不辜负姐姐们的美意。”边说边解开桌子上放着的几个包裹，“这是藕粉蹄花，这是白玉糕，还有这个是我额娘做的糟鹅。都是额娘托摄政王府的丫鬟捎给我的。我额娘做的糟鹅可是一绝,快尝尝。”

　　我内心不免一阵唏嘘，即便出了宫，即便爹娘是王府的包衣也无法轻易的见家人。

　　“白玉糕是王府赏的，姐姐也去了承泽王府，怎么没见承泽郡王的赏？”景轩没心没肺的一句话，到让我汗颜。从布袋了掏出了两壶酒。

　　“怎么是酒？”景轩和雅姐姐满脸诧异。

　　我抿着嘴，无奈的挠了挠头。在我们离开王府前，管家打赏给了晚晴姑姑两锭金元宝，芮雪她们也是一人一袋碎银子，到了我这里确实两个袖珍坛子的酒，让我异于众人，便觉心生尴尬，因而浑身不适。旁人瞧在眼中也疑窦丛生。

　　雅姐姐微微一笑，嘬了一口，“是百花九重酿，御赐贡品呢。这可比什么真金白银都值钱，有钱也买不到的。”

　　景轩撅着嘴，“跟着姐姐这么就竟不知姐姐是个酒虫！可是轩儿不喝酒，白白糟蹋了这御赐贡品。”

　　我拿起一块白玉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有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儿味，不愧是摄政王府出来的东西，精致味美，末节细腻，“我也不喜欢喝酒，这还奇怪王爷为何赏这两个酒坛子。”

　　“听闻承泽郡王素来尚武好战，这等戎将必定豪放，所以做出的事也是不同于常吧。”雅姐姐淡淡一说解了景轩聒噪的疑团，“年三十咱们都没好好聚聚就各奔东西为了今日的祈福，今晚咱们就当补过春节了。来！不醉无归！”

　　我从未料到雅姐姐会如此豪迈，只想她是个娴静的女孩儿。想到“不醉无归”这四个字，我不禁苦笑了一番。因为这个“醉酒”的滋味实在痛苦，可是此情此景我硬要退却也大煞风景了，只能硬着头喝酒当喝水，一杯一杯争取那个先醉倒的，便不再被灌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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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雪接踵而至，往往这场还未化尽，那场便铺天盖地而来，给了大家一个璞雕玉砌的世界。可是冻手冻脚的。流碧闯进了屋子说神妪娘娘传唤我。我思忖着，昨日承泽郡王出征，她祈福完毕应当劳累，居然还有时间处理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亦是不明白神妪娘娘为何突然要见我，我又闯下什么祸。

　　我走进正殿，四位司香妇长和赞祀女官晚晴姑姑分站在神妪娘娘两侧，表情肃穆统一，唯有沐青姑姑眼神里透着一丝不安。我跪地行礼，神妪娘娘并无让我起身之意，只是冷冷的问到，“你可知罪。”

　　我绷住了神，恭顺道，“请神妪娘娘明示。”

　　“巫女与王爷暗通款曲该治何罪？”

　　“奴婢不曾与任何王爷有逾矩的来往。”

　　“还在狡辩。年初一祈福之时，你并没恪尽职守，带着一身酒气回宫，还带回了御赐贡酒，”神妪娘娘一抬手流碧端来了郡王爷赏赐的袖珍酒坛，我以为它们已被清理了，不想被有心人留心收下了，成了诬陷我的佐证，“这便是证据，同样是去祈福，为何独你一人收得赏异于众人？而且你初一整天都不知所踪是确凿事实，晚晴可以作证！”

　　我心里一阵跌沓起伏，喘息微微急促些，“您是暗指承泽郡王与奴婢有苟且之事？”

　　“你不承认？”神妪娘娘微微抬了一下下颌，“人证物证俱在，还容你狡赖？”

　　“既然神妪娘娘心中早有决断，干脆回禀了圣上发落奴婢，何必浪费时间盘问。”

　　神妪娘娘微微一笑，“若你知罪，本座且可压下不向外人道出。在这个坤宁宫略施惩戒便罢了。”

　　我看到沐青姑姑微微摇了摇头。其实我心底明白，这里步步都是算计，步步都是陷阱。她们所言尚且不实，就算我屈打成招，也是拖累了王爷而不利己。她们选在王爷征战之时，就是要我身无可依，也不给郡王爷辩驳的机会。如此绝妙，她又怎会按下不提！

　　“神妪娘娘高风亮节，从不屈打成招，奴婢的确冤枉请神妪娘娘明鉴。”我叩首回到，“王爷独赏贡酒，奴婢也是一头雾水，可有严规，巫女不得与王亲贵胄擅自来往，因而此疑惑奴婢至今无法了解。”

　　“你甭想给娘娘带高帽子！为求真相略施手段也是正常，神妪娘娘思捷心敏怎么会被你口舌蒙蔽！”沅琪姑姑想处置我的心路人皆知，不想她如此沉不住气，“巫女犯重罪本就是姑姑教导无法，巫女雪月固然有错，纵容雪月包庇雪月，沐青妹妹也得担着责任呐。”

　　好一个连消带打，除了我刚进坤宁宫顶撞了她，她对我心存怨恨，更多的还是刁难我们来达到打击沐青姑姑，为了赞祀女官长副位铺平道路。

　　“沅琪姑姑说的极是。可奴婢听闻过一件事，想必大家都清楚，而沐青姑姑无非是不想重蹈覆辙罢了。”我低垂着眼睛，“有位姑姑手下巫女纳兰依讹传与英亲王之子镇国公傅勒赫私相授受，后被那姑姑揭发施了的极刑，可太医验身证明她仍是清白之身，人都已经废了，还要清白何用？如此可真分不清孰是孰非了。”

　　沅琪姑姑羞恼着，她当然知道我口中的姑姑就是她！因为我恭顺谦和，她更不好在冲我发作，因而咬牙切齿喘着粗气。

　　“好了。”神妪娘娘站起身来，“正因有先例，所以本尊处理也格外小心，要证据确凿才会发落。若你不认不打紧，本尊还会继续调查。你最好恪尽职守，别露出蛛丝马迹，否则新祸旧罪一并罚了，要你小命都是轻而易举的！”

　　“神妪娘娘明察秋毫，定不负众望。”我再叩首。神妪娘娘看上去冷若冰霜，超凡脱俗，可是她却是跟沅琪姑姑是一丘之貉的世俗，话里话外的帮衬着沅琪姑姑，并不是因为她喜欢沅琪姑姑，只因沐青姑姑太德高望重了，尽管沅琪姑姑多半理亏。如此也只是神妪娘娘想坐收渔翁之利，不希望底下人太和平，想要寻求制衡的举措罢了。我见过她在私底下训斥沅琪姑姑，所以，神妪娘娘的作为只是俗人的一点俗念而已，我并不怨怒。

　　走出正殿，见景轩躲在远处，见我出来赶忙跑了过来。

　　“姐姐手怎么这样冷？出什么事了？”

　　我拉着她一路小跑到人静处，“年初一那天祈福，我带着贡酒回来的事，可是你不小心说与旁人听了？”

　　“醉酒这事，不用轩儿说巫女间也都传的沸沸扬扬了，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可轩儿没有说这酒是王爷赏的贡酒！”

　　“你这么肯定？”

　　“当然了。”景轩指天盟誓，“没有人问的问题，轩儿没必要自己说出来，并没有人问轩儿喝的是什么酒，轩儿也没必要和盘托出吧。”

　　“正如你所说，你一个知道内幕的人都不屑于告诉他人，可见是真的有人陷害我。”我突然惊觉的看真景轩，“说我同郡王爷私相授受，莫非是雅姐姐？”

　　“不会的。雅姐姐这近两个月就跟膏药似的粘着我，想甩都甩不掉。再说，她也没有理由害咱们。”

　　“是你要咱们提放她的，这么快就卸下戒心了。”

　　“她的确对咱俩很好，不是吗？”景轩突然急了，“伦理她是不如你亲，可咱们也不能污蔑人啊。”

　　“我就随口一说，也不至于让你着急。想来也不能是雅姐姐，大约是被沅琪姑姑手下留心的巫女碰到了，揪住了小辫子。”我挽着景轩的胳膊，徐徐往暖阁偏殿里去，“对了，何以说雅姐姐一直粘着你？”

　　“是沅琪姑姑刁难我们要我们休憩坤宁宫后面的宫墙，要颜色一样，砌砖肌理一样，让我们俩好一个忙活。”我露出了狐疑的神态，她接着侃侃而谈，“难怪你不知道，你天天跟在沐青姑姑身边学习过着披星戴月的生活，想见你一面都难，而且晨起十分好不容易能说句话，你就拽着雅姐姐问东问西的，我们也不好跟你讲说这些琐事。”

　　我本不愿进宫，可天意安排我有机会研习巫术，就是要我替额娘报仇，我怎么能辜负上天赐予的契机，更何况我巴望学有所成可以离开着如履薄冰的紫禁城，“是我不好，疏忽了你们。”

　　“雅姐姐说了，你脾气太冲，怕你知道了为我们打抱不平再惹是非，因而不让我告诉你。”

　　“难为你们都替我着想。”

　　原本一肚子的怒气随着一路的攀谈也烟消云散了。回到暖阁的院落，来为走到偏殿的小园子前，便看到雅姐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听说了你的事，神妪娘娘可为难你了？”

　　我摇了摇头，“姐姐莫要慌张，我不是好好的嘛，没缺胳膊没少腿。”

　　“神明庇佑。”雅姐姐抓起我的双臂，仔细赏玩，“怎么好端端的凭着个空酒瓶子和晚晴姑姑的证词就料定你和承泽郡王暗通款曲，太草率了。”

　　“雅姐姐还说呢。那个晚晴姑姑素日里谦和内敛，实在是包藏祸心，关键时刻就站出来欺负月姐姐。”景轩闷闷道。

　　“晚晴姑姑说的实话，我却是失职无可辩驳。”我打了景轩一下，她这话若被怕个人听了去也只会让她深处陷阱而不自知，进宫许久，还是口无遮拦的，“我还纳闷的。大家都知道明里暗里十一贝子最是帮我，怎么会传与承泽郡王有染。”

　　雅姐姐掩嘴一笑，“这不简单！四个字便可解释——子凭母贵！咱们十一爷的额娘身份贵重，又跟太后交好，否则也不会至今还留在宫中。而承泽郡王，出生没多久母亲就赐给了大臣，郡王只能凭借赫赫战功来挣得荣耀。柿子尚且挑软的捏，何况是人！”

　　我嗟叹了一声，郡王爷的身世居然众人皆醒，唯我独醉。不过后宫正是人多嘴杂，宫女都如此揣度郡王爷的皇恩，更何况他自己，“咱们快进屋吧。大雪天的在院子里说什么！”我拍了拍落在景轩身上的积雪。

　　雅姐姐突然尖叫一声，“瞧我这个记性。本来是要告知轩儿，去正殿的，没成想看到你把正事给忘了。”

　　“什么事？”轩儿木讷的问道，她紧张时总是有些痴痴呆呆的，“独叫了我？”

　　“不是。我以为雪月还在正殿，不想腿脚快的倒是回来了。”雅姐姐打趣道，“好消息，皇上刚刚下旨封沐青姑姑为副位神妪，咱们得去正殿观礼呢！”

　　神妪！十一爷说过要向皇上上禀，原不是玩笑，那我学习占卜放煞，就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