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不敢错过 ...
-
次日，天色阴重，不时便下起了雨。
穿林而来的风吹得雨丝微斜，淡淡的水汽蒸腾而起，清凉也从半开的竹窗透了进来。斜风细雨不须归啊，避世者的闲适，俗人品得不过寂寞二字。
转身，无意间却看到逸哥哥送她的笛子，看来也有东西可让自己聊以慰藉啦。青雪淡然一笑，走过去，拿起那支笛子，便几步来到门口。看着眼前如烟似雾的雨幕，闭眼，吹奏。
起调轻缓绵长，如丝如线，缓缓地倾诉着思念，漫漫流年，亘古不变。曲中有淡淡的孤单，浅浅的期盼，也有身处此景的杳然。
笛声所传达的，与其说是一曲清音，不若说是一份执着的牵念。这低缓而又悠远，空灵却又繁复无端的乐声，这细腻深邃的情感，落在这山间，不免有些孤单。
忽然一段飘渺的箫声随风飘来，渐行渐近，倒是与这随兴而起的笛声，有着难得的契合。曲终，青雪不免好奇，这里人迹罕至，这会儿竟传来箫声，会是谁呢？想来该是个音乐造诣极高的人才是，不知道是否有幸一见？
想及此，青雪毫不犹豫地踏入雨中，向院外走去。倒是没让她失望，细雨霏霏中，不远处一男子手握一支箫，立在那儿。身形颀长，儒雅端方，却又是“青箬笠，绿蓑衣”。
青雪惹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这下唐诗人张志和的那几句诗倒是全了，还真是有趣。此时那个男子已来到她的身前，温润的神色中带了分疑惑，微微俯身，甚是礼貌地问道：“姑娘可是在笑我？”
青雪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恕在下愚钝，不知姑娘这是何意？”纵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的他，也不曾遇到这样的女子，淡色长裙，立在雨中，看到自己莫名地笑了起来。自许擅长忖度人心的他，也不免心生疑惑。
见此，青雪忙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误会，解释道：“我是想到有位诗人作的句子‘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觉得甚合眼前的景，实在难得，也实在有趣。所以才忍不住笑了起来，还请……嗯，公子你不要误会。”
“在下这般，能合了这好句的景，倒深感荣幸。”
这人倒不是拘泥之人，言行举止又有大家风范，看来也是个不俗之人。要是换了逸哥哥，怕不是冷眼相待，就是视若无睹吧。果然，还是如沐春风的感觉好过冰封万里。
“姑娘还是早些回屋子，怕是淋湿要感了风寒。”眼前的男子见这女子兀自沉思，便好心开口提醒。
青雪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公子说得对，何况我也没有无端冒雨的兴趣。不过，冒昧问一句，公子是打哪边来的？”
“在下和管家是顺水路，沿途经过，听到笛声才寻到这里。”
青雪这才发现身后还有位年长的老者，微微行礼示意后，想到本该给眼前的两人找个避雨的地方，可又想到这里是逸哥哥的地盘，平日连他相熟的人都很少来，这会儿让陌生人进来怕是有些不妥。
正当有些为难之际，男子开口：“姑娘早些回去，在下就不叨扰了。”
他看出自己的迟疑，这话便是不再让她为难，还真是古代典型的君子呢。正当她满心觉得舒坦的时候，却听那男子一阵压抑的轻咳，以及管家关切的低呼。唉，看来该做好事的时候就不能临阵脱逃，否则老天也会看不下去。
会客间内，茶香袅袅。
“方才是我疏忽了，公子还是喝杯热茶暖暖身子。”青雪走上前，礼貌地奉上茶，却见此人明明一袭白衣，腰间又著一莹白圆润的玉佩，这样看来除去遮雨的青绿，衣饰竟找不到第二种颜色。
天下著白衣的男子不在少数，可嗜好至此又有如此气度的，该是屈指可数。“自己”记忆中想起一个名字：江况之。
“姑娘客气，说来还是在下的不是，无端叨扰了姑娘此处的清静。”男子温文尔雅，舒眉轻笑，一时竟让人有忘俗之感。
他似是无意地环顾四周，又将注意力放在茶盏之上，“姑娘这里的茶，可是……”微微上调的语调，瞬间顿住，却又不着痕迹地接话，“当真清新淡雅，味道实在难得。”
青雪淡笑以对，心里却是一滞。这茶，是君澜，出产于茶都东川，本是稀少，加上采摘烹制极是不易，近年来价值千金，唯有沧云既富且贵的皇家贵族才喝得。这人方才似乎察觉到了，却话锋一转，是何意？
“是吗？难得公子喜欢，我还一直觉得这茶不如绿雪，嫩香持久，回味甘醇。”青雪放下茶盏，敛了敛衣袖，回应。
“看来姑娘也是懂茶之人。”男子淡笑。虽说在礼节严苛的沧云国，小镇人家的女子比起大家闺阁女子，对举止的要求并非面面俱到。可眼前的女子聪慧不失活泼，玲珑剔透又不失清新，却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让公子见笑，我只是略懂。”说自己不懂，那么方才在他眼中自己情绪的变化便是难以解释，有欲盖弥彰的嫌疑。干脆大方承认，反正那个女子留给自己的记忆，白用为何不用。唉，这也是拜逸哥哥所赐，为了他她白天黑夜地看关于茶的采摘、烹制，甚至关于茶的典故和历史，记忆极好的她很快熟记，接着动手实践，这些年下来，倒有小成。
一阵清凉拂面而过，几张画纸因着书房后窗袭来的风而被吹到门槛之间，而书房挨着会客厅，自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青雪起身走了几步，捡起这几日的涂鸦之作，正打算放回去，却听那人略带惊喜的问了句：“这是姑娘所画？”
貌似这句就算自己不回答，那人也有了答案。青雪转身，看着此刻已站在她身前的人，笑着说，“公子慧眼，只是微扫一眼便知是我所画？！”语气中带了几分耐人寻味。
“女子温婉，画风多是细腻清新，婉约别致。这画大处看去笔力坚毅，开合大气，小处看则立意新颖，不落窠臼，雅致柔美，所以在下斗胆一猜。”这端的是君子温润，端方有礼。
青雪随心一笑，玩笑道：“我还以为，比起画作，公子更擅长猜度人的心思呢。”
男子立在那儿，神态自然，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哦？姑娘以为，在下为了迎合你的心思，才说出这番话？可是，在下与姑娘初次相遇，对姑娘也未有所求，何需扭曲事实、委屈自己，来讨好姑娘？”
“我刚刚是和公子开个玩笑，何况怪我未能说清楚、让公子误会。我的意思是比起画作，公子更擅长猜度作画人在画中赋予的心思。我可不敢让‘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公子，来扭曲事实、委屈自己，只为了讨好我这个山野村姑！”这话倒是说的认真，没了调笑。
“那便是在下误会了姑娘的意思，唐突了姑娘。”举止无缺，态度谦和，翩翩公子世无双。
青雪只是笑了笑，“公子和老伯的茶怕是凉了，我去添些新的。”说着，便将手中的画纸随手放在了一侧的高几上，去了侧屋。
这些画纸被放在平整，却又带着细皱，怕是摩挲揣度的结果，想来作画之人也是下了功夫的，并非信手涂画。江况之拿起最上面的一幅，暗自想着。
细看《墨竹图》，其中的竹，似乎与他平素见过的众多的竹图有着迥异的风格。所画的竹描刻的是其风骨，且更注重其风韵。有坚韧之气，亦自然流露出竹的幽美。他自然而然地笑着，带着满意和愉悦，这竹当真可称得上——超凡脱俗！
翻开后面的几幅，皆是不俗。
待到茶香氤氲一室，江况之细细品着，问道：“恕在下唐突，在下方才擅自看了姑娘的画，觉得甚是惊叹。只是，为何不见题字？”
青雪微微一笑，想来如这人般玲珑剔透，自然会发现这点，不会如一般人只当涂鸦之作无需题字。“公子有所不知，只怪我的字实在是难登雅室，自觉若是题字，不若不题。反正都是闲时所作，无妨。”
“姑娘怕是对自己要求过于严苛吧？”
“并非如此。公子谈吐不凡，定是饱学之士，不知我是否有幸请公子代为题字一幅？”
“那在下就献丑了。”
望着其中一幅竹石图，思虑片刻，便挥笔而就：
宜烟宜雨又宜风，拂水藏时复间松。
移得萧骚从远寺，洗来巯侵见前峰。
侵阶藓折春芽迸，绕径莎微夏阳浓。
无赖杏花多意绪，数枝穿翠好相容。
入眼的这字体美轮美奂，笔法精致。整体错落有致，字字别具姿态，各有风采，此人无论书法还是文学的造诣之深，让人不敢轻言。
不得不说，这一刻青雪惊艳了。或许传言不可尽信，但是关于江况之这个人，怕是自己不信都不行。世人传言，他温润儒雅，文采风流。在音律、书法方面，奇绝肆意，自成一格，当世人所不及。那么，眼前这个人……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江况之江公子，对吧？”青雪立在那儿，神色中有着期待和笃定，心底却是激动不已。
那人果然点了点头，笑着问道：“才知道的？”
“你嫌晚了？”青雪笑着反问，语气轻快。
江况之站起身来，走到近前，问道：“我可以说我嫌晚了吗？”
“你脱~掉蓑衣斗笠后，我见你的穿着，便是有些怀疑。现在看到你的字，便肯定了猜测。”
“当真觉得世间没有第二人写得此字？”
江况之等着她的答案。
“用笔以中锋立骨，侧笔取妍，有时藏蕴含蓄，有时锋芒毕露。尤其是章法，从头至尾，笔意顾盼，疏朗通透，形断意连，气韵生动。这圆熟的笔墨技巧、深厚的文学修养和艺术情操，我觉得举世无双。”青雪将刚才心里对字的评价一一道出。
见他只是深深地看着自己，并未否认，也未承认，青雪话锋一转，问道：“你如何看字如其人这一句？”
“世人所说，梅代表高洁，兰代表清逸，竹代表气节，菊代表淡泊，而究竟这些词是否合了它们的本心，谁人知道，何况合了本心又如何？”
青雪笑了，说道：“世人说世人的，我说我的，你说你的。本就不相干。”
江况之拍手，欣然而笑。“姑娘芳名？”
“青雪。”
“何解？”
“隶书的青字，上生下肉，意为‘春生’引申为茁壮成长。雪字，我生于四月梨花满树的时节，取意‘梨花似雪’。”
“人生难得一知己，不知我可有这个荣幸？”
这时候，屋外的雨已渐渐悄悄，淡淡的水汽夹着凉意攀过门槛，萦在不大不小的书房中。青雪看着眼前温润的翩翩公子，唇角是从未有过的欣喜的，宁静的，飘渺的笑，“知己难求，不敢错过。”
是不是，这世间，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想躲都躲不掉的？就像是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周而复始，延续不断。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章 不敢错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