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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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日(15)三周目雪辉
“他感到罪恶。”英语老师在桌椅间的过道上，拿著书走动著。
沙沙，沙沙。
所有同学都低著头，紧攥著笔，在试卷上刷刷写著刚才的听写内容的翻译。
最後，老师走到了我的旁边，推了推他黑框架的眼镜，停顿片刻，质疑性地瞟了一眼我空白的答卷，语重心长地提醒：
“天野同学还是不能跟上进度的话，下了课要多加努力啊。”
我是在半个月前转学到梅里中学的。
父母一直认为，我之前的那所中学里近期发生的打架斗殴事件太多，学生焦躁不安，老师人心惶惶，如果继续学下去的话，只会耽误了未来的前程。所以，那天，当我被他们领著来到这样一所全然陌生的高中的时候，我丝毫没有惊讶。
梅里中学是市里的重点中学。
不像每天无所事事，只知道趴在桌子上写日记，勉勉强强只有国语还算是优等的我，在这所中学里的大部分学生多多少少对大学生活充满了向往，然後将这份在我看来是遥不可及的想望寄托在近乎疯狂的学习与竞赛生活中。你会发现他们是一个封闭的连水都滴不进的圈子，而我，则是孤零零地在圈外的那唯一一个人。
但这并不代表我孤独。
班级中，爱我的人，会偷偷送我礼物的人，很多；恨我的人，想要杀死我的人，也有很多。
我不知道怎麽描述我心中的最真实感受。
唯一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在之前的中学里，打架斗殴是表达爱憎的最原始手段；而在这里，一切风波似乎都埋藏在看似平静光鲜的海平面下。你永远无法知道他们内心深处在想什麽。
在这过去的半个月里，我眼见著昨天还在为我补习英语的女同学第二天吃过学校派发的早点後就被送进了医院，就此没有下文；在去报告厅听演讲的时候，桌子发出怪异的声音，接著就有学生後脑勺著地，一声凄厉的惨叫後，磕在了混合水泥的台阶上；拿著装有牛奶的玻璃杯的女同学和她的男朋友依偎著顺著楼梯往下走，突然像是背後被人猛推了一把，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同玻璃杯滚下楼梯，摔裂成碎片。
如果排除掉被最後确认为恶性事件的部分，所谓的事故在这所中学里不计其数。至少，我曾经亲眼在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注意到头顶垂直上方的二楼有一名粉红色头发的女生抱著陶瓷花盆，正要砸下来。察觉到我的发现，她冲我甜甜地笑笑，就像什麽也没有发生似的走开了──我不认识她，也不想知道她是谁。
班级里的人我多多少少都认识，但是有一个人我却从来没有见过。
他就像是一个隐形的人物，从来不去上课，参加考试似乎也总是场外补考。
而我对他理解，也仅仅限於每次英语和数学考试公布成绩的时候：不出意外，第一个报出的，永远是他的名字：秋濑或。
“你问秋濑君？”日向像个伪小子，嘴唇上勾著铅笔，用手支著头，“他是常年不来上课的，就算露脸也只是昙花一现。按照他现在的成绩，哪里考不上啊？──所以麽，整天就忙著去玩什麽侦探游戏了。”
高阪把厚实的字典“！”地一声压在我的桌上，翘起了腿，略带嘲讽的口气：“雪辉君果然是转学没有多久啊。我们这里嘛，直接把他当成神一样的虚无存在了。听说午夜十二点去他的桌子边拜拜，第二天考试能交好运气。喏，就是你左边那张。”他用力地在我的桌子上敲了一下，然後凑过来，小声地友情提醒我晚上学校里会有妖怪的出现。
不管他们说了什麽，我始终无法将心里那个想见见他的念头给消灭抹除。
或许，在这过去的半个月时间里，与其说是我单方面想象的朋友，他更像是我在这个班级里莫大的安慰。因为不了解，所以事实上是可笑地将他作为了自己心目中接近完美的神：既能够让老师刮目相看，又不像其他人那样心机重重、深不可测。
明知道见到他的那一刻，可能所有的想象都会破灭，但我执著地还是那麽想要看他，哪怕仅仅是一眼。
英语随堂默写收上去之後，老师准备讲课。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上传来了一阵嘈杂走动声，大部分的同学都情不自禁地向窗外看去。
“咚，咚，咚。”教室的门被敲响了。
“打扰了，同学们好。”班主任潇洒地推开门，朝英语老师略略颔首示意。“我们班上转来了一位新同学，她的名字是──凌江奈奈子。大家欢迎。”
紧随著进来的是一位穿著黑色连衣裙的很瘦小的女孩子，大大的灰绿色眼睛，皮肤略白，蹬著一双银灰色的皮靴，在简单介绍了自己後，有些害羞地不知所措地站在讲台中间。
不知道为什麽，虽然面向全班，我总觉得她像是在打量我；当我真的这麽想的时候，她的眼神却飘移到了窗外。
全班欢迎的热烈掌声。
“凌江同学，你就暂时先坐在秋濑同学的座位上吧，反正他就是常年不来上学的那种，有没有桌子也无所谓……学校的桌椅可能需要一两天才能调配过来。咦？真央同学？你举手了，有什麽事情吗？”
“老师，那个，”真央同学一向是女孩子的柔美声音，有些小得意的脸不时侧向窗外，“秋濑同学已经来了唷，在教室外面呢。老师刚才的话他已经全部听见了。”
全班爆发出一阵更加热烈的掌声，伴随著口哨和狂笑。
我早就熟悉了这个班奇怪的氛围，所以不再会产生刚来几日的愤愤不平的那种感觉了。不过……
──等等，秋濑同学？
视线转移到窗外，走廊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什麽人。只有雨天的延时照明灯亮著，地上孤零零地滚动著一把黑色的雨伞。看起来的确可能有那麽一个人在走廊上呆过。
“哗──”教室的拉门被很随意地打开了，随後又被“哗──”地拉上。
顶著淋湿的乱蓬蓬银色头发的少年理了理自己的还在往地上滴水的蓝色带帽衫和领带，从容地逐一挽起几乎贴在腿上的裤脚，没有任何情绪的表情充分说明了他根本没有把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放在眼里──不，甚至现在在他目光所及世界里周围也是空无一人的。
一言不发地将背在背上的背包取下，拎在左手臂上。一句轻松地“老师好”，直接与讲台上完全愣住的三人擦肩而过。
在经过我的身边的时候，我几乎能够感觉到他甩在我身上的雨滴，冰凉冰凉。
他没有看我。
更不如说，他没有看班上任何的一个人。
熟练地把包扔在座位一侧，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本硬皮的笔记本，在上面“沙沙”地做起笔记来，接著“啪”地一声合起，不慌不忙地拉开书包，从当中将课本逐一摆放在桌面上。嘴角饶有兴味地提起，像是在思考著什麽有趣的事情；然而随即这唯一的打破坚冰的波动也完全被他那双严肃得失去灵动、甚至有些恐怖的绛红色眸子所掩盖了。
“别盯著看了，不会有什麽表情。这家夥就是面瘫。”前排的高阪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但听起来明显是说给我听的，“也只有他敢在老师面前这麽嚣张了。”
“那，那个，凌江同学，很抱歉。”班主任许久才支支吾吾冒出一句话来。
“唔……”奈奈子朝秋濑君的方向漠然望了一眼，抿著嘴偏头微笑，转身深深地朝老师鞠了一躬，“没有关系的，老师。没有空座位的话，我可以站著上课的。”
“那怎麽行……”
“真的，不要紧的。还是上课重要……”
“我去办公室搬张桌子过来吧。”
“喂，高阪，这样不太好吧……”我小声地说道。
“你指望秋濑让座位麽？”高阪的口气无疑在说我是白痴。“换成是我，我也不会让。”
“那个，怎麽说都是他突然进来吧……把大家都吓到了。”我努力地辩解著。
“我说雪辉君你到底脑袋开不开窍，到底是站在哪边的，怎麽觉得你比我家的狗还不如啊。”高阪很显然是忍无可忍了，“现在明显是那个新来的在主动挑衅啊。”
虽……虽然说我自始至终是站在秋濑君这边的，但是这麽做……尤其还是对女生，不会有些太偏激吗？
我迟疑地朝著左边瞥了一眼。秋濑君依旧在若无其事地翻看他的课本，也没有注意到我。
“呵。”转回去看讲台上的老师的时候，我听见秋濑君像是嘲笑我一般地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我，而是一直在听。
这样一种无从追寻的注视，让我不由地感到毛骨悚然。
接下来的英语课，老师说了什麽，我完全没有去听，从头至尾沈浸在恐惧中，心不在焉地做著笔记。
大概我对只听过名字的秋濑君，怀有被天使救赎的愚蠢期待就是不对的。
不管怎麽样，我把这一年混过去就好了，之後上了大学，应该不会是这样压抑的氛围了。
──如果我还能活到那一天的话。在这样的学校里。
“啪”。左边传来笔芯断裂的声音。
这样细微的声音，竟然莫名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下课前我们翻译最後一个句子……”
我小心翼翼地朝那个方向瞟了一眼（我不想引起他的注意力）。
秋濑君抿著嘴，出乎我预料中地自顾自地笑了笑，熟练地将那杆自动铅笔在右手中转来转去，随後望著自己的笔记本，将面前写得满满当当的那页“哗”地翻到一边，“咯！咯！”地迅速按了两下出铅的开关。
……
他在做什麽……
突如其来的恐慌像是一双扼住喉咙的大手，遏制住了我的思考。
“啪嗒！”
转过头的时候，我不小心左胳膊肘抖了一下，撞到了自己的课本，课本上打开的钢笔就这样咕噜噜地从我的眼前滚到了桌子角，随後意料之中的坠毁。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秋濑君就已经迅速蹲下身，把那支钢笔递给我。
虽然是明晰的无害微笑，却丝毫不能缓解我的不安，我根本不敢去回应他的眼神：
“雪辉君要小心啊。”
见到我苍白无神的脸，他愣了一愣，下巴收起，优雅地重新面向自己的桌子。
无法做出回应，拿回钢笔的手颤抖著，在纸上写不出一个字来。
刚才那一幕，给我的冲击力太大了。
秋濑君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重复地写著四个字。最後一个“辉”字，是他笔芯断掉的地方，还带著飞溅开的一小撮铅粉。
而那四个字，正是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