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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情不自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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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冲烟站在她的面前,身形魁梧,除了脖子上多了一道伤疤,与当年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个佝偻着身子,拄着凤头拐杖,瘦的与骷髅无意的身影从屏风后面慢慢的走出来,她的声音老迈沉重,压抑的轻咳着。
刑冲烟侧着身子恭敬地迎接她,却丝毫不敢上去搀扶她一把。因为风澈山庄所有的人都知道,这种做法对她简直是一种亵渎。
她的眉眼狭长,眼中精光大胜,露出无尽的精明和算计,“他们都说你已经变了,我还不信。今天自己一看才知道,我当年真的是低估你了。”
火穗心已经沉下去,“有话直说吧。”
刑冲烟大喝,右手已经握住腰间剑鞘,“这是你和老夫人说话的态度吗?”
老夫人极短暂的瞥他一眼,效果很好的让他闭上了嘴,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你小的时候既怕毒,也瞧不起用毒的人。没想到这些年在外瞎玩,居然连七彩椒盐这种毒的功效都能说的一清二楚。”她很困难的又压低了些身子,和火穗凑得更近些。不过这个过程,对于她几近尸化的身体,明显的花了不少力气。
“孩子大了,果然就不好管了。你是这样,连单寡都是这样。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就算了,居然以为随便找个理由胡糊弄一下,就可以让你走了。你们这些孩子啊,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呢?”她从怀里缓慢的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将里面白色的药粉均匀的洒在火穗小腿肿胀发黑的区域。
一阵清凉的感觉从小腿往上蔓延,肿胀引起的麻木和绞痛逐渐散去,腿上的淤血化去恢复光洁。
但莫名的她的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似乎一点点的被抽离出去,耳中有轰鸣声断断续续的响起,手脚瘫软般的无力。
“既然要我死,还浪费这些干什么?希望我死的好看些吗?”
老夫人笑的皱纹蜷缩在一起,温柔的带着刀片的锋芒,“单寡如今是当家,我无论多想你死,总不会拂了他的面子,扫了他的威望。只不过,就算留住你的命,你也得把从我这里的东西得到的东西全都还给我才行。”
“你废了我的武功?”眼中浮现出谁也无法忽视的绝望和痛苦,火穗稍一运气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硬咬着牙撑起身子往她的脚边爬去,右手死死地握住的她的脚踝,“当年杀死绿蜡,不是单寡的主意,对不对?是你!是你干的!!”
她灰色的裙边绣着几只活灵活现的蜜蜂,扑闪着翅膀围绕着一只看上去不可一世的母蜂,献尽殷勤,极讽刺极可笑。
老太太的眼中浮现出轻蔑的笑意,她微微抬脚,想要将火穗踢出去。原本是一个极简单平常的动作,此刻突然变得有些难度。
刑冲烟也注意到她的笨拙和无能为力,“老夫人,怎么了?”
“没怎么啊”火穗松开手,笑的志得意满,“只不过你最好立刻带她回去,再晚一刻,就是神仙都难救了。”
老夫人整张脸扭曲着,已经不是恐怖可以形容,她平生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侮辱,却也很清楚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别啰嗦,立刻带我回去。”
刑冲烟愤怒的瞪着一脸诡笑的火穗,果断的拔出腰间铁铸的十字剑,背上突然的一麻,听到耳边一声颤抖的大声尖叫,“快点回去。”
他手中一抖,反应极快的将身后攀伏着的人背在背上,风一般的窜了出去。
火穗看着身边早就挣扎着没了呼吸的两个人,嗤笑着爬向旁边搁置着一盆娇艳高洁的君子兰的桌子,瑟缩着全身的力量,抓住桌脚,苟延残喘般,一寸寸的,顺着它笔直的站起来。
她掀起裙边,小腿上的青筋暴突,像虫蠕般喘息耸动着,做着最后的恢复工作。但是皮肤纹路都已经光滑如初。
果然是好药!把解药和废人内力的毒药这么巧妙地融为一体,能制出这种药的,风澈山庄倒也没有多少人做的到。
浑身酸软,累的不行,火穗不愿再想,将食指放在唇边,吹出一声响亮的哨音。
自己并不擅长任何的兵器,得心应手的不过就是轻功和暗器。如今内力全失,从此在江湖上,就等同废人了。
心中的沉痛苦闷一闪而过,她骄傲的抬起头时,南方已经站到她的面前。
“小姐,出什么事了?你的脸色,不太好。”他环顾一圈船舱内的情景,随后注意到火穗摇摇欲坠的身体,还有凌乱的被汗水冲湿贴在脸颊上的发迹。
“没事,”火穗摇摇头,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臂,“就是累的很,不用说给三娘听,省的他担心。直接送我回客栈吧。”
火穗侧卧在小舟上,手臂划过河中的清流。
水流湍急,清凉温和,带着一种按摩般柔适的缱绻压力,绿色的荷叶下,朦朦胧胧的可以看见牵绊在一起的一团团黑色的倒影,在那诲暗不明却清净的水下,交错亲密的相拥着。
火穗有种置身梦境中的错觉,没有了出身神化的轻功,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划一叶扁舟,头顶夜凉如水,身边水波荡漾,间或夹杂着几声小动物普通落水的声音。她想起听说书人讲过的故事,恍惚怀疑或许那动静就是传说中的鲤鱼跃龙门。
火穗起身趴在船舷上,看着水中的自己,刚刚用河水清理过的脸庞已经干爽,被凉意熏染的接近透明,眼睛大而传神,只是发髻有些散乱。
这个时候回去,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吧。
她躺下身,困顿的眯上眼睛,听到南方问她,“那三个人的尸体怎么处理呢?”
火穗想了想,“保管好。他们死于中毒,过几天大会的时候有用。”
南方听着她慢慢均匀的呼吸,回过头静静的注视她片刻。
初见时,公子体弱,在大街上被年幼的她气的晕厥,结果他们还没来得及生气,她反而骂公子是个没用的药罐子,坏她的好事。
原来她想研究在自己的银针上淬一点点毒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好去对付把她毒打了一顿的一个大户人家。结果公子体弱,根本还没试验出什么,就已经体力不支的倒下去了。
张牙舞爪,牙尖嘴利,丝毫不会替别人着想。那时候,南方是很讨厌她的。本来他以为,公子也该是这样的。
但明明应该是对头的两个人,却又因为一些偶然的相遇成为生死冤家。
从第一次见到和睦共处场面的瞠目结舌,到后来偶尔帮中有火拼的危险场面的时候,她甚至会代替修颜出面,充当公孙三娘角色时的感激和坦然,南方终究是默默习惯了她的存在,并且没有预兆的一点点的将她看的重要起来。
真正的尊敬她,却是在那一年公子身中奇毒,她不发一言,去北寒之地冒着生命危险拿回续命的巫医草的时候。看着她几乎浑身冻出的坑坑洼洼的流脓的伤口,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她并不是看上去那样不通世情,横行霸道的女子。
他划桨的速度慢下来,水声相映的更加温柔,她看上去是真的累了,不笑不闹不发脾气不揍人,还是蛮好的。就让她多睡一会吧。
火穗沉浸在不踏实的睡梦中,眼角慢慢的留下一滴泪来。
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绿蜡开心的告诉她,她把邢胖子的手指削了下来。
她说,反正要挨打,怎么也要赚一点。
这么多年,她再也没有白白的吃过亏。曾经的胆小懦弱,都随着那场年少时的失去灰飞烟灭了。所以尽管到了这个地步,能废了老妇人一条腿,就总归是值得的了。
次日清晨,火穗还未醒来,耳边便听到打斗的声音。
她睁开眼,黎明的曙光展现,太阳却还不见踪迹。她身在一片广阔的芦苇荡中,夜阑被困在一块木板上,摇摆不定的往她这边划开。
“夜阑。”火穗站起身,看的心惊胆颤的。“你是不是不会水?呆在那里别动。”
夜阑听到她的声音,欣喜的抬起头来,歪歪扭扭的趴着稳住身形,“姐姐,你没事吧。”
火穗摇头站起身,看着岸上正缠斗着的丛爵和南方,一惊之下喊道,“丛爵不要。他是我的朋友。”
丛爵将挥出去的折扇收回,优雅的收敛攻势。“看来是误会了。抱歉。”
南方无视嘴角渗出的鲜血,面无表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诶,就这么走啦。南方,南方。把船划到岸边去啊。”火穗挥舞着手臂,气恼的喊他。
丛爵踏着芦苇丛而来,俯身迅速的将夜阑掠起,稳稳的落在了小船上。“你还用的着划船?什么可怕的事情用的着你耗费一个晚上的力气,到现在居然连夜行衣都没换。”丛爵的目光尖锐的扫过她腿侧不明显的一块猩红。和黑色混在一起看不分明,但他还是可以辨别的出那应该是血渍没错。“原来是脚受了伤!”
火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往后小小的移了两步,手不自觉的抓住潮湿的袖口,“你们是特地来找我的?”
丛爵指了指旁边站着的夜阑,“问他。”
“姐姐你生气了吗?我不是故意跟踪你,是你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才让丐帮的人出来找你的。”
火穗看了看天色,一半还阴暗着,明显的为时尚早。这傻孩子,每天不知道在操些什么心。她摸摸他的头,“我没生气。咱们回去吧。姐姐要饿死了。”
丛爵撑起船杆,“出发。”
残缺的朝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慢慢的升起,橙黄色的光线四射,远远晕染开,笼罩着丛爵满头乌发,美得不染凡尘。
船行至岸边,火穗站起身,眼前突然一黑,迈出去的脚从船舷上往前一滑,身子跌落出去。脚尖刚触及水面,腰间便被人用力的抱起。
她环住丛爵,倚在他的肩头,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淡淡的鸢尾花香,手臂划过他颈间的肌肤,触手温热滑腻,电击般全身为之一振。晕眩还未完全恢复,火穗已经迷迷糊糊的迷失在这种错乱的感觉里。
丛爵扶正她,“你伤的很重吗?”他伸出手下意识的去握她的手腕。
火穗猛的惊醒,迅速抽回手,“没事。我没事。真的累了。回去再睡一觉就好了。”
丛爵盯着她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和她紧紧抓住右手腕的左手,“好吧。那我扶你上岸。小心点。”
火穗半倚着他,但仍是很小心的将手臂半蜷着小心的防御着。心里却真正的暗暗难过起来,自己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这么没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