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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我笨 ...

  •   阿初守在女盥洗室门口,眼睛时不时瞟向球场边的休息区,那个角落里只有阿毅一个人在安坐喝水。放眼望去哪里都没有筱蝶的身影,最大的可能就是这间盥洗室了。运动场上的女性少得可怜,过了半天才有一位向这个方向走过来。阿初冲过去跟她讲了几句,那女子进去了片刻就探身出来向阿初摇摇头,好像还说了些什么。阿毅坐的位置太远,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也无法看清阿初脸上的表情,但知道他心里一定急坏了,不禁滋生出一点小小的歉疚。这个男孩子看上去那么单纯明净,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无法想象他有那样令人扼腕的身世和艰苦的经历。一看便知姐姐很在意他,可现在这个局面,最好什么也不让他知道,对大家都更安全些。

      阿初一路跑着奔向离球场数箭之遥的小楼,里面很安静,一道道紧闭的门上用白漆写着“训导室”之类的名称,这应该是学校的办公楼。阿初提一口气跑上顶楼又跑回底楼,敲门,等待,询问,失望,道歉,下一道门。。。重新跑上二楼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阿初只觉得喉咙里有强大的气流向上冲,仿佛要激出他一直努力忍着的眼泪。每一道门后好像都藏着一个秘密,在黑暗中无情地嘲笑他此时的失态。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岔了音的大喊在走廊里引发嗡嗡的回响,终于有好几扇门先后打开来,探出或胖或瘦的若干张脸。

      “这位同学,这里是办公区,注意秩序。”

      “哪儿来的跟班,上这儿找你家大少奶奶来了?”

      “走走走。。。”阿初躬身道歉,直到关门的声音一一响过才直起身来,头脑中一片空白。再一次步入阳光里,下午的热度更强了,可阿初完全感觉不到,只有一阵阵寒意不断从里面翻出来,冷得他寒毛凛凛的。脚力可达之处还有两三幢小楼和那孤零零的钟楼,阿初抬胳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正要跑向下一个目标,不经意看见筱蝶的身形已经坐在阿毅边上了。阿初很想向着那一抹蓝飞奔过去,两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提拔不动。手,捂在嘴上,眼泪却不争气地一直流,一直流下来。刚才是真的怕了,虽然并没有一个说得出口的理由,但他就是难以自控地一直往坏处想。

      “阿初,阿毅说你去找我了,去了这么久,我都等了一会儿了。”终于挪到筱蝶坐的地方,阿初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一双眼睛什么也藏不住,只好让它低垂着,盯着筱蝶脚前那一方铺展开来的砾石。

      “对不起大少奶奶,让您担心了。我是否可以问问。。。您刚才去了哪里,阿初也很担心您。”筱蝶回答得很快,太快了。

      “看你们玩得开心,我自己随便走走,结果给个骑单车的毛小子碰了一下。看这儿。。。出血了呢。”阿初急忙抬眼,筱蝶的肘上真的有一片擦伤,还有殷红的血丝渗出来。严重说不上,但她的肤色偏白,那片颜色看上去还是挺扎眼的。阿初心里的狂喜只持续了几秒钟,他实在太希望那都是真的了。然而落到眼中的却是面前两人看见自己的反应后彼此交换的释然眼神。那渗血的伤口也是不得不等自己来看过之后才能处理吧。阿初心里暗发苦笑,从小练出来的察言观色,注重细节的本事竟然有这样的用处。他没再多话,趋前从桌上取了条干净汗巾,包了些冰桶中未及化尽的冰块,回身半跪在筱蝶身边敷上她的伤处。

      “要不要去夏大夫那里看看。。。”

      “不用吧。。。”“不必。”两人冲口而出,如此地默契。“哦。。。阿初自己不就是半个大夫吗,我信你就是了。”冰块夹杂着潮湿的冷从指尖传递进心里,疼痛之后是不断弥漫上来的愤怒。你,你们,谁也没有权力这样欺骗大少爷,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情义的人。膝下是青色的砾石,那样硌着应该会疼吧,可阿初根本感觉不到,四肢里流动的只是冰冷发胀的麻木。

      筱蝶一进门就被荣升迎上来拉着手坐进沙发里,看样子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筱蝶,小凤的事我听说了,到底怎么回事?才回家母亲就把你叫去这么久都说了些什么?没难为你吧?”看着丈夫关切的眼睛,筱蝶突然有种虚弱的感觉。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那是为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的人。可是,如果早晚让眼前这个人伤心,彼时的自己还能如此肯定吗?

      “Eddie,让你担心了。其实是无心之过,只不过‘公平’这两个字笔画简单,好写易记,我才教了,没想到害小凤吃了生活。你说得对,我该多为别人着想才是。放心,我已经向母亲和三姨娘认了错,识字课也会先停一段时间。对不起啊,我总是给你添麻烦,以后。。。不会了。”荣升心疼地抚上筱蝶的发际,人,好像更加瘦削了。

      “筱蝶,总让你忍着,让着,做不愿意做的事,说不愿意说的话,你不知道我对你有多么愧疚。。。”筱蝶用手指覆上荣升的嘴唇,带笑的眼里却溢出泪来。

      “别说,什么也别说。”我的爱人,最终伤害你的人可能是我,你视若生命的妻子。我心里的愧疚却永远也无法让你知道。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阿初已经换了轻薄的旧竹布短衫,托着一个放置药品纱布的银盘走进来。

      “少爷回来啦,今日辛苦了。大少奶奶受了点伤,我来看看是否该用些药。”见荣升脸上变颜变色,筱蝶心里暗怨阿初多事。

      “一点擦伤而已,已经干了。放心吧,我哪里有那么娇气。”阿初避开荣升略含责备的目光,放下银盘上前两步俯身察看伤处。

      “嗯,没事了,大少奶奶请注意保持伤处干燥,五日之内脱了痂就大好了。”

      “这到底是怎么弄的?”这是在问自己。阿初退后几步对着沙发上坐着的两人直直地跪了下去。膝盖落在地板上的闷响惊得筱蝶立刻站起身来。

      “阿初!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阿初脸上的笃定从容是筱蝶所不熟悉的,单看神气倒好像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是自己。

      “大少奶奶请坐。少爷,是阿初一时放胆贪玩,没有尽到照顾大少奶奶的责任。我已经告诉阿芳姐不用为我准备晚餐,现在。。。请少爷责罚。”

      “阿初!我说了已经没事了,况且并不是你造成的,你这是干什么啊?”荣升伸手拦住准备上前拉起阿初的妻子,拉她坐回到自己身边。

      “既然大少奶奶这么说,你也不必过分自责,日后在外一定要多加份小心。起来吧,晚饭还是要吃的。”荣升转身正要安抚筱蝶,余光中见阿初纹丝不动,心里生出些不耐来。“怎么,还要我扶你起来吗?”阿初半垂着双眸,和缓的语气中透着坚持。

      “错了就是错了,少爷这次一定要罚,我可以一直跪在这里等。”疯了?!荣升在公司里忙了一天,回家就为筱蝶提着心,转眼又冒出这个不识好歹的阿初。够了,真够了。他噌地站起身,抬手指着门口的方向。

      “还嫌不够乱的,给我滚出去!”筱蝶赶忙站起来拉着丈夫的手臂。

      “Eddie,别发火,今天大家都累了。阿初,听话,快起来,啊?”这时的阿初真的很反常,筱蝶莫名地紧张起来。阿初低了一下头,起身去侧面墙上取了那条精致的小马鞭,复又跪回原处,将鞭子高高地托过头顶。

      “少爷尽管责罚,我不出声。”此时荣升充血的大脑已经稍稍冷却,表面上看是阿初在隐忍求刑,实际上自己是按照他划好的线路亦步亦趋,这背后有什么隐情?

      “好,这是你自找的,上衣脱下来!”筱蝶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Eddie,阿初,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住手。。。”说话间,荣升已经从阿初手上掠过马鞭,放在手心里掂了掂。

      “筱蝶,坐下,别靠得太近。”阿初转了转身子,这样从筱蝶坐的位置至少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半边后背。筱蝶还愣怔着,荣升的鞭子已经举起来,毫不犹豫地落在那光洁的背上。阿初疼得一窒,鞭子还是那条鞭子,可当时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大少爷的手劲已是今非昔比。筱蝶强迫自己转头不看,可就是不能把目光从那道渐渐发红隆起的痕迹上移开。随着那声清晰的声响,她完全明白了阿初的用心。下午那一番伪装没能逃过阿初的眼睛,他是在用这种极端的手段胁迫自己放弃,避免有可能带给荣升的伤害。阿初,阿初,我懂了,可我。。。

      荣升一下一下地挥动着鞭子,阿初的背上已经留下了纵横的颜色,却听不到哪怕是一声低沉的呻唤,只有那纷乱的呼吸昭示着不为旁人所知的痛苦。筱蝶呢,为什么不来阻止我,难道她忍心看到阿初吃苦。荣升停下手里的动作稍事喘息,回头看见筱蝶眼里空空地呆坐着,不知望向什么地方,好像身边的一切都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兄弟,而自已,虽然在亲手伤害着他们,其实不过是个眼目不明的傻子。荣升感觉心被撕扯成两半,全身都冷得抖起来。

      “别打了,Eddie,别打了,大少爷。。。”筱蝶的泪水终于潸然落下,滴落到身前绞得发疼的两只手上。

      “起来吧。。。”荣升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也可以如此细弱,如此空洞。痛感蔓延至全身,阿初强撑着双手接过鞭子,起身把它重新挂回墙上。

      “谢谢少爷教训阿初。快到晚餐时间了,少爷要更衣吗?”自从筱蝶进门,荣升就不再让阿初做这项,这是有话要说吧。荣升扶起筱蝶送她进房少息片刻,走到门边筱蝶转过头来看向正费力地穿衣的阿初。

      “阿初,对不起。”看着那扇无声关合的门,阿初心里一沉。这句对不起所遮盖的是过去还是将来呢?

      荣升默默注视阿初把自己胸前的襻子一粒粒扣起,间或牵拉到痛处手才慢下来。

      “手都生了。”阿初听着耳边的低语,眼眶不争气地红上来,什么话也说不出。拿了便鞋低头俯在荣升脚前,手却失了力气般不能动弹。

      “你知道筱蝶在意你,为什么要这样逼她?有这个必要吗?”阿初不敢抬头看那双探询的眼睛。

      “我。。。没有别的办法。”

      “能有用吗?”

      “我吃不准,但想试一试。”

      “到底是什么事?”

      “。。。”

      “不想说?”

      “还可以再等等。”

      “那好,我等着。。。我打重了吧?”

      “少爷的手也生了。”荣升笑了一下,挥手示意阿初起身让开,自己搭起一条腿认真地分解着鞋带。

      “小赤佬,把药拿过来,我替你擦擦。”清凉把干的药剂慢慢覆上狰狞的痕迹,灼痛的感觉消散得很快。“下次想点别的招儿,再要这样大家都吃不消。”

      “我笨嘛。”

      “你?”荣升用裹着纱布的手指戳了戳鞭痕集中的一处,疼得阿初瑟缩起来。

      “啊,疼啊,嘶。。。有话好好说嘛,下这样狠手。。。”

      “这还算是轻的呢。阿初,你记住,我可以接受你的决定,但。。。绝对不能等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再来告诉我。记住我一直在你身后,就像现在这样。”

      “是,我知道。”可是如果说出来会让你困扰伤心呢?这个口还能开得了吗?

      为了信仰理念,为了别人而放弃个人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对那一群人阿初是佩服敬重的,但他只想远远地站着观望。不只是自己,他不希望身边任何人卷入那个漩涡,特别是他此生能依靠的人。曾经是孑然一身,任何再次把他抛入无边的孤独中的可能都像挥之不去的梦魇,随时会跳出来吞噬他的血肉和灵魂,无分昼夜。活下去,平平安安地守着自己所爱的人,不伤害别人也不必担忧为别人所害地活下去,为什么会这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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