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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晨时初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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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开始亮起来了,静悄悄地亮了起来。
这隐无院虽然处在王府的一个僻静的角落,到达这里更是费尽周折,难如登天。但毕竟是王府的房屋,该有的金碧辉煌的、素净优雅的装饰一样都不少。
然而这正房隐没居却很简陋,倒不是说这房子盖得简陋或是房屋极小,毕竟是正房,到底还是在隐无院坐北朝南,居着最重要的位置。说简陋,实在是因为隐墨平时心思极少停留在这些房屋的布置上,小丫鬟小叶不被允许也不能随意进入这隐没院中。无人管理这房子,于是这偌大的房子居然空置了下来。虽说管家龙于莲应该有所考虑,但这院子毕竟偏僻加上龙易不管不顾,隐墨态度漠然,显然不是想要精细排布的样子,于是龙于莲便也放手不管了。
正房正中摆着一张圆桌,围着桌子摆着四个凳子。正对门的墙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两侧摆放着用来插花的釉色瓷瓶,此刻摆在那里却是光秃秃的并无一枝花的点缀。正堂西侧是两间连着的耳房,本是由下人居住的,方便随时照顾主子。耳房设有南门、东门,东侧的门在主人居住这一侧有门闩,方便主人将下人与自己分开来。然而此时却设成了个书房,三边贴墙站立着书架,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摆着各种书籍。书架前一章书案,简单的笔墨纸砚摆着。一侧摆着厚厚的誊抄的手稿,字体还稍显稚嫩。
东边便是隐墨的寝室,两道青色的帘子在白日都被拘起,此刻却被放了下来,极软和极轻柔,朦朦胧胧地遮着里间。
这屋子本就隐墨一人居住,现如今这龙清行入住,倒是使这里多了几分人气。一张榻被额外放在了床边。榻上放了一条绒绒的毯子和一个绣着明樱花的靠枕,此刻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床旁的小凳子上放着一个杯子,里面还有小半杯水。
本来隐墨此时早该去习武练功,因为要照顾龙清行起床洗脸穿衣,于是把清晨的练功时间放到晚上,大约到了午夜才休息。
光线透过纸质的窗户纸照射了进来。
柔软的床铺上,七岁的隐墨的发丝散了一床,他的面容沉静,平时总是散发着凉薄的气息的双眸此刻轻轻闭在一起,眉头却深深地皱着,双手也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薄被未遮住的地方,丝质的睡衣也皱起来,向上露出白皙的小腿。
一缕长发散落在粉雕玉琢的龙清行的粉嫩的小脸上,龙清行似是觉得有些痒了,小手在薄薄的被子里胡乱挥动着,把打扰自己的罪魁祸首摆弄到一边去,眼睛也慢慢睁开来。墨绿色的双眼迷蒙着,透出湿气,衬着娇嫩的婴儿的脸颊,显得格外可爱且生动。
亮光照进眼睛的时候,湿气慢慢消失,那双眸子逐渐亮起来。乱摆着的小手安静地放下,似是觉得醒的太早了些,正要闭上眼睛再睡。这时候他好似想起身边还有一个隐墨,于是微微侧身,目光斜了一些,幽幽地朝隐墨望过去。注视了半晌,小手再次挥动,却是移至自己的身侧,抓住一把隐墨的银色的头发,往下狠狠拽了一下。
这一下可真是蓄了力气,隐墨无意识间觉得头皮一痛,下意识地猛然睁开眼睛,而右手则比双眼睁开的速度更快地拍向了龙清行的前额,甚至带起了一阵掌风。在就要接触到的那一刹那,隐墨双眼里极快的闪过一丝惊讶、明悟和悔意,双手猛地停住,稳稳地停在龙清行的额头,几乎贴上了。蓄的势猛地回收,隐墨只觉体内气息一阵混乱翻搅,突然咳出来,一声比一声更急促地直叫人觉得担心和害怕!
而差点成为掌下亡魂的龙清行也正带着诧异和惊惧,双眼直直地看向隐墨停留在自己额前的不太宽大的手掌,他似乎都能感觉到那手掌中的森冷杀气,似乎是极度的惊吓了,竟一声也未吭出。
隐墨未顾忌自己的剧烈的咳嗽声,气息还未稳一把抓过龙清行小小的身体狠狠搂进自己的怀里。感觉怀里的儒软身子僵立着,没有平时好动般得扭来扭去。隐墨的咳嗽声更胜,似乎就要把心肝皆咳出来。他的双手微微松开怀中的龙清行,却仍是稳稳托住了,脸上通红一片,隐在银色垂落的发丝下的墨绿的双眼里满满的都是惊慌,甚至微微泛出红色的血丝。
沉默,沉默,仍是沉默……
这种寂静就像是一个冰凉凉的手重重抓住了隐墨的心脏,他的额头沁出汗来,一滴滴的顺着他的侧脸悄悄地滑落了。刚刚还憋得通红的脸慢慢变得苍白起来,平时那冷淡的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少年似乎早就不存在了。这时候的隐墨那样脆弱,脆弱的不堪一击。
不知又过了多久……
小小的臂膀静静地又仿佛本来就该如此地缠在了隐墨的腰上,紧紧抱住了他。
隐墨轻轻一颤,双眸中闪过一丝痛惜,本来两个人分离开的些微空隙立刻消失。
就这样,两个孩子静静抱在一起。直到光线越来越亮,地上的窗户的影子越来越明显,隐墨才放开了怀中的龙清行。
看到龙清行只是嘻嘻的笑着,像个乖巧的孩子一般,脸上仍然洋溢着天真活泼,隐墨放下了心。
仍旧取了薄薄的被子将龙清行细细盖了,这才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天色已经大亮,早晨温和还带着一分清冷的阳光第一时间迎接隐墨。隐墨看了看天,然后转身又走回床边。
门前早已等候很久的丫鬟小叶手中提着热水壶正在发呆,门开后愣了一下才急忙跟上隐墨的步子,进门时乖觉的关上了门。
接下来便又是这样一个普通的早上,小叶放下了水便在一边站着,看隐墨小心翼翼地无微不至地伺候着龙清行,等隐墨给龙清行穿好衣服,小叶才敢打开门将水端出去。
一切收拾停当,等玉嫂来喂奶过后,这隐没居便又只剩下隐墨和龙清行两个人了。
隐墨将龙清行抱至自己膝上坐好,静静地,好像在等什么人。
半晌没动静。
龙清行疑惑地看了看隐墨,小小的脑袋歪了歪,当真叫人想要莞尔。
隐墨抚了抚龙清行的后背示意他静等,然后注视着那两扇掩起的门,眸光里带了异样的纵容和柔和,正如平时看待龙清行一样。“弥,还不进来,嗯?等我请你么?”明明是责备,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的意思。
龙清行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了看隐墨,然后死死瞪着门口。
……
一个委屈的声音首先响起,似乎还有哭音含在里面。“墨哥哥……弥在等你传唤嘛,不是故意的。”
然后一个半大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房里。这孩子比隐墨矮上一头,但听声音倒是比隐墨要大上几岁。身着一身宝蓝色的锦绣合身袍子,上绣了大片的明樱花,足上蹬着一双同色的小靴子,依然是大片的明樱花。身量小而纤细,倒是个没发育好的孩子。
隐墨微微笑了。
顺着尖尖的犹如刀刻斧劈一般棱角鲜明的下巴往上看,粉色柔软湿润的唇瓣便是连开的最好的明樱花也未必比得上,此刻微微撅起,一副委屈极了的表情。小小的鼻子可爱的挺翘着,鼻骨很高,有些异邦人的味道,至少不太像大凛人。在往上就不由令人惊呼了,那长而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美丽的瞳孔,竟然是妖冶到极点的红色,而他的发色竟是一样的红,显得张扬而不羁!
只是此刻因为见到隐墨带了欢乐的笑意,倒让人觉得三分可亲。
弥一踏进屋里还稍显出淡定,当看到隐墨时便焦急地冲了过来,看样子是要扑到隐墨怀里来。
隐墨用一只手护着龙清行,眉头微蹙了一下,推开扑过来的弥。声音沉了沉,喝道:“不得无礼,见到龙主还不跪下!”
弥突然被阻止,只好停下,犹犹豫豫地朝着龙清行跪下了,眼中浮动着恭敬,而那暗潮下却涌起了不可阻挡的杀意。
“见过龙主。”这一声倒是响亮,中气十足也算的恭恭敬敬。只却是向着隐墨喊的。
龙清行在那似有若无的杀意下仍不住微微变色,紧了紧抓住隐墨胳膊上的衣服的手。
隐墨见了弥的跪拜态度正要发怒,立刻感觉到怀中龙清行的恐慌和忧虑。墨绿色的光自眼中一闪而逝,怒火就在集结:
“说,容维对你说了什么?!”
弥正看着龙清行感觉兴味盎然,一听此言却如掉进了冰窟窿一般寒冷,脚下猛退了一步。
弥难以置信地看着隐墨。
隐墨似乎有些不忍,微微闭了闭眼。
弥的眼眶里逐渐有了泪水,他似乎是在质问,又似在倾诉。
“墨哥哥,你这是在怀疑弥和容维师父吗?就为了这个还没满一周岁的孩子?他不过是刚巧生在那狗屁天师预言神子降生的那一天,便是所谓的能统一天下的神子了么?难道他一生来就是命比我们贵,就该抢夺了我们付出了那么多的东西然后理直气壮的说因为自己是神子么?”弥低下的头在那一瞬间猛地抬起,血狼一样凶狠的目光像是弓箭一般狠狠扎在龙清行的身上,像是片刻便能把他撕成碎片。
隐墨听了,怒吼一声。“放肆!”
弥却未停,“听容维师父说,这孩子竟是个生下来就极聪慧极懂人情的,今日他也在此,听到了弥这番话,墨哥哥不若就叫他自己来说说他可懂得羞耻二字!”
弥的语气还是咄咄逼人,只向着小小的龙清行直扫过去,不留一丝余地。
隐墨气急,刚刚差点亲手杀了龙清行,已是吓坏了这尚没有自顾之力的婴孩,现今弥这几句话可不又要使他惊惧!
正待发火,却恰恰看到弥眼中的泪水蓄满坠落在地上,形成濡湿的一个个小圆点。
心中酸涩的情绪一股脑儿涌上来,隐墨涩涩地开口:“主上是个好孩子,以后也会是个好主……”
未了的话在弥哀怨的目光里缓缓收了回去。
隐墨微微叹息,却没有安慰弥,也没有回应,只是轻声道:“药呢?给我。”
弥听到了,眼睛睁得更大了。他不敢相信地摇头退后,远离隐墨,甩落了一地的泪滴。“不,不,我没带来。”
隐墨平静地回答。“不,你带来了。”眼神牢牢钉在弥身上,像是看穿了他似的,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
弥又猛退了几步,一张干净的小脸上早已经布满泪痕,像一只小花猫一般脏兮兮。眼神里多了几分哀求和恐慌。“不——不——墨哥哥,你不要吃,你不要吃这个药……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隐墨的唇角轻轻的扬起,转头看着窗外的阳光,声音里了然。“我知道,我都知道。”
“知道你还要?!”
质问似乎让隐墨失去了对答的勇气,银色的额发遮住了美丽的眼睛,只是唇角的弧度依然还在。
一直没有出声的龙清行拉了拉隐墨的衣角。
隐墨抬头看了看他,温和地安抚:“主上别怕。”
“弥,药给我吧。”
“不,我不给。若水涟云知道这药是你自己要吃的,他会亲手杀了你,然后自杀……”
“涟云……给我吧。你若不给,我会生气,你的容维师父也会生气。”
“……”
“给我。”
“即使这样,我也不给。这药……它会害了你!它会害了你!”弥的脚步不断后退着,声音已经接近狂乱了,完全找不回刚刚进屋时的甜腻。
龙清行觉得自己在弥怨恨的目光里几乎化为灰烬。这时只觉身体一凉,自己被放在了床上,而隐墨的身形迅速滑到弥的身前。
隐墨的手势快的惊人,下一秒,龙清行依然窝在隐墨的怀里。
只是这时,隐墨将一颗紫黑色的药丸放进嘴里。只是这时,弥带着痛苦的懊悔的双眼逐渐变得无神,身子轰然向后倒去,在快要触地的那一刹那,一阵青色的风席卷而过,弥便消失了。
而龙清行则眼睁睁地看着隐墨将药吞下了,来不及阻止。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日的清晨,发生的事都太突然了,让他来不及反应。
即使是个聪慧的孩子,他每天做的事不外乎吃喝拉撒睡,偶尔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