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王》徒弋

4、照顾龙主

　　龙易再没有来看过龙清行，没有任何人来过隐无院。
　　隐墨和龙清行像是隐士一般生活在这凛国的都城——凛都，完全与外界隔绝，当然，如果有这么小的年纪的隐士的话。
　　即使龙清行身负神子之名，王府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这隐无院原本只有隐墨、丫鬟小叶两个人，容维隐在暗处，出入自由。自从龙清行来了，玉嫂便被隐墨调来这里。所以，这硕大的院子里只有五个人的呼吸。
　　每日隐墨的生活很简单，晨起练功，然后伺候龙清行起床，陪龙清行嬉闹玩耍，教他发出简单的音，认字，伺候龙清行睡午觉，然后帮他把尿把屎，一丝一毫也不假于人手，一直到晚间龙清行睡着。除此以外，便是隐墨自己的功课。
　　每日龙清行的生活也简单，从睁眼便看到隐墨一直到闭眼隐墨仍然在眼前晃悠。他可当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每天最耗力气的活动好像就是眨眼睛。
　　每日丫鬟小叶的生活更简单，她从不用伺候隐墨，她只需要在隐墨给龙清行清洗的时候适时地递上绸巾，其他时候站在一旁就行。
　　每日玉嫂的生活更更简单，她在龙清行饿的时候提供食物，然后整好衣服走人就行。她算是相信隐墨是真的会照顾孩子了。
　　每日容维的生活最简单了，他只要整日隐在暗处不发出声响就行了。
　　所以，小院很简单，很安静。
　　转眼龙清行就满月了，依依呀呀的模模糊糊能吐出个像是“墨”的发音来，便叫隐墨愣怔了半天，不敢置信，惊喜万分。
　　满月以后，隐墨便时常抵一只手掌在龙清行的背后，往龙清行的体内输送一股温暖的丝绸一般滑顺的热量。每次输送完，隐墨的额头都会沁出汗来，脸上也呈现衰颓之色，而这时候丫鬟小叶、玉嫂也不会呆在他们身边。
　　慢慢地，龙清行的骨骼开始强韧起来，长个子的速度也比一般的孩子快得多。
　　隐墨读书的时候便将龙清行抱在怀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读给他听。小叶在一旁不由好笑，这才一个多月的孩子，口齿尚不清朗，少爷竟教他认起字来了。
　　龙清行倒是不辜负隐墨的期望，每次隐墨教他认字时，他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本看，像是听懂了一样认真的记忆着。
　　有时候隐墨会把龙清行放在床上，任他自己活动去，自己在一旁修炼功法。
　　青色的光芒在他身周缠绕着，一圈一圈，缓慢地增长着。只是每次练完功，隐墨都会立刻把这股力量输送到龙清行体内，而他身上的青色光芒，一次比一次稀薄。
　　每当这时候，龙清行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隐墨看，目光里充满了惊异。而隐墨也只是微笑着看看窗外，并不言语。
　　或许龙清行当真是个奇特的孩子吧，隐墨竟觉得他现在的一切的行为都被龙清行看在眼里，只是龙清行并不理解。
　　隐墨一直手脚冰凉，每次触碰龙清行或者要给他清洗的时候，双掌中都会出现青色的光芒，自然而然地将手心温热，然后再靠近龙清行。每次给龙清行解衣的时候，隐墨都会一点点检查窗户和门是否关严实了，其细致程度足以让丫鬟小叶咋舌得习惯了。
　　龙易虽然对这隐无院的人不管不顾，这王府的管家却不能稍稍懈怠一点。每半月都会亲自来一次隐无院。这管家被龙易赐姓龙，在王府算来也待了有十多个年头了，正是自小由王府挑选培养的接班人。
　　都以为管家该是个上了年纪的一眼便能看出其精明程度的人，或者至少该是个中年人，然而这管家却是个身形颀长、眉清目朗甚至带着几分儒雅的读书人气质的刚刚二十出头的少年，正当意气风发、雄心勃勃之时，真是奇哉怪也。
　　偏偏这管家深得龙易信任，府内一切大小事宜都交由其处置，不必回禀。
　　即使这样，龙管家进隐无院的时候，也只能在外面支会容维，由容维禀报了隐墨，得了隐墨的同意方能踏入这隐无院来。
　　日头刚刚升上隐无院的斜上方，淡淡的光辉照进院子里，正房门前硕大的场地上种植的明樱树下，一张随意搁着裘皮毯子的短榻静静摆在那里，榻边的小凳子上还摆着香喷喷的乳酪和各式的新鲜水果，各种颜色各样大小相互交叠，煞是好看。
　　旁边不远处相近的两棵足要两人合抱的明樱树上牢牢地捆着绳子，下面吊着用粗实的藤条编的有靠背的宽敞的椅子，倒是个做工很考究的秋千。秋千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绒绒的垫子，看上去就是非常柔软而且舒适的。
　　这院落毕竟还是偏僻了些，单薄的阳光和立起的高墙如何也挡不住还有些微寒的风从院外偷偷地探进来。
　　此刻明樱开的正好，一树粉白的花瓣开的密密匝匝，相互紧紧地挨靠着，不留一丝距离。风吹进来，明樱细长的纸条随着风轻轻摆舞着，如同一个个娇羞极了的少女提着美丽的裙摆轻盈地垫着脚尖踩在银光闪闪微泛澜漪的湖面上，旋转、伸展，华丽的舞蹈兼带着纯净的喜悦，让人不禁也跟着心情舒畅欢快起来。阳光透过枝条间的缝隙径直落在地面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斑驳陆离的光斑，树影随风晃动着，那光斑也随之晃动，地上被吹落的花瓣又被风吹起，浮在离地面不远的地方，久久停留……灵动却温和，静谧亦喧闹，当真是春色无边，美不胜收。
　　而那树下，那层层树影下的被紫叶藤包裹着的秋千上，正坐着一位白衣的少年。他目光游移着，好似落在漫天的明樱上，又似透过了层层叠叠的明樱，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又或者他，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到。然而那孤寂而又忧伤的气质却让人久久难以移开视线，那身形里透露出的超凡脱俗的离尘感又让人心下既是感叹又兼酸涩。但那，不过是个七岁大的孩子而已，白衣随着风翻飞之时，竟给人一种仰视的感觉。
　　那少年的双膝之上，一个婴孩正在伸手伸脚地玩耍。他才三四个月大，竟然已经能自己坐起不需人相扶了。两只墨绿色的大眼睛正四处张望着，显出灵动和狡黠。这孩子眉眼已经有些长开，可以看出其五官精致的雏形来，十几年后必又是一个风神俊秀的翩翩公子。一身大红色的细绒小衣穿在孩子的身上，更显得他粉雕玉琢，端的是个沾着仙气儿的漂亮童子。
　　大抵是玩累了，孩子专心致志地开始研究起少年来。看到少年向上而望，他竟笑着伸手拉下少年的两只耳朵，迫使少年低下头看着他。
　　少年莹白的耳朵被拉得微红，却也不着恼，微微笑着低下头来，专注地看着怀中的孩子，满眼的宠溺和骄纵之意毫不掩饰地流泻出来。少年抚了抚孩子的脸蛋，又握了握孩子的掌心，然后放心地使力用足尖轻轻点地，秋千微微向后。此时少年脚尖一抬离地，秋千慢慢地晃动起来。孩子抓着少年胸前的衣裳，少年的手也自然地在孩子身后虚扶着。
　　孩子伸出一只手去接坠落的花瓣，花瓣便顺利地落到孩子的掌心。衬着白皙的手掌，花瓣显得异常娇嫩淡雅。
　　孩子仍是胡闹，少年也依旧微笑，然而目光却隐隐有了方向、有了神彩的飞扬。
　　龙管家踏进隐无院正院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不由愣住了，脚步也下意识地停住，没有再往前踏一步。
　　少年，正是已经七岁了的隐墨。而婴孩，是已经满四个月了的龙清行。
　　龙管家甚至有些不敢呼吸，生怕一喘息，便会打破这和睦美好的场景。
　　带他前来的容维虽然常伴在这二人身边，常常看到这样的场景，但仍然忍不住停下了。他心中自然更加复杂，更多的，是苦涩，是为公子感到的苦涩。
　　他隐隐听到小小的龙清行笑着吐出字眼来。“隐……墨……龙……隐……”，然后隐墨一怔，刀子一般锋利的目光向二人停留的方向扫过来。而龙清行像是感觉到了，也立刻朝二人看过来。
　　容维看着二人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眼神，心中一时酸意更胜，再不愿停留，纵身回到了他平时遁身的地方，不敢再看隐墨。
　　龙管家微微舒了口气，迈着稳稳的步子走过来。到底是王府的管家，走到隐墨身前的时候，面上已带了平时的那样恭敬又不让人轻视的微笑。
　　微微弯腰，便向隐墨说到：“公子，隐无院可还需要些什么，您吩咐，于莲这就去办。”
　　隐墨冷漠的目光在龙于莲身上迅速掠过，慢慢变得温和下来。
　　龙于莲离开的时候仍是容维一路护送。待容维纵身回来时，他超绝的听力让他听到了隐墨对龙清行小声的耳语。
　　“清行，记住了，这王府，只有你是龙易的孩子，只有你姓龙。我叫隐墨，以前、现在、今后都叫隐墨，我是你的护卫……永远的护卫……明白吗？”
　　少年的声音那样轻，似乎就要被这偷溜进院子的风给吹散、吹走了。
　　容维只觉心胆俱损，一双虎目终于还是落下泪来，再也看不清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