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温度爱》三祈

3、07

　　07

　　我撑起昏昏沉沉的身子，拿起桌面的钥匙，往那所房间走去。
　　打开门的瞬间，腥臭扑面而来。我竟没有犯恶心，从容地穿过一堆杂物，住脚在一块小方格大的地方。
　　面前四块原本干干净净的白布，已经变得脏兮兮，皱巴巴。
　　老鼠的“吱吱”声偶尔响起，蟑螂更是肆无忌惮地从我眼前逃过。
　　我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小生物。它们都是循风而至的吧，那么多美味的食物。

　　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搅你们。

　　我把白布一张张地掀开，抚过一幅幅定格的容颜，表情各异。

　　惊恐的、皱眉的、茫然的、憎恨的。

　　但是，他们唯一相同的，就是那双从未闭合的双眼，一如当日，透露着无从发泄的情绪。刺眼的白光下，四双黑黝黝的瞳，似乎同时将我看穿，犹如一把把脱鞘的锋锐利剑，要把我的心脏深深刺穿，刺得血肉模糊。

　　心脏突然抽痛。

　　我跪下来，用膝盖蹭着地板，移动到他们身边。像是跟普通朋友闲聊一样，坐了下来。

　　“他现在躺在我的床上，睡得很甜呢。但醒过来以后，又会是怎样一张面孔对着我呢？”期待，我应该期待。

　　“他的未婚妻肯定在家里等着他回去，我还是把他缠着，该死极了对不对？”心里浮起一丝得意，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他回来了，他跟我说，要结婚了。东西打算搬走，除了屋子留给我，什么也不留。”

　　“我不闹。迟早的事情，早一步应验而已。”

　　“他不知道，其实他留在我这儿的，还有很多很多，但他带不走。”

　　想到这里，胸口泛起一阵酸涩。

　　“你们都很好，很好，对我，或者对任何人，都很好。”

　　“知道吗？跟你们在一起，我真的很快乐。你们带给我的快乐，我都记得，记在脑子里，刻在身体里。”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杀死你们？”

　　我缓缓呼了一口气，保持一贯平静的语调。

　　“我怕冷，不是一般的怕。我曾经天真的认为，我不会弄丢这个怀抱的，直到三个月前，我彻悟了。”

　　房间果然太狭窄了，连我可以呼吸的空间都不足够。

　　“那时候，他已经不在我身边了，由我一个人自生自灭。有一个晚上，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了，我才了然，温度不是只有他能给的。”

　　“所以一个月前，我开始接近你们的圈子，一个接一个，认识了你们。”

　　“你们不知道，你们眉眼之间流露的神情多么像他。眼睛、鼻子、嘴唇、轮廓、温度……在你们身上，或多或少，我都能找到他的影子。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也惊讶，明明看到的是你们，为什么还是觉得是他？”

　　我垂下眼睑，苦笑。

　　“我自私，无耻。我贪恋你们给予的温暖，就像当初他给予我的。我就想，他不可以离开，离开了，我怎么活？我会冷死的。看着你们，我就想到他，所以我求你们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声音开始有些沙哑，是渴了吧。

　　“但无论许下多少承诺，可是世界上根本没有天长地久的东西，只要动得了，哪怕世纪逾半，有朝一日，也会溜走。只有不跑不动的，才能长留。”

　　我看向延宇，看向那个唯一说过爱我的人。

　　“不是吗？”我低声问。

　　“从他打电话给我时起，我就默默在计划。”我自嘲地笑了出声，“但最后，我竟然是下不了手，还去勾引他，让他抱我！”

　　我哽咽，顿了顿，突然说不出话了。

　　“我早就有心理准备受法律制裁了，我这种人，不受法律制裁，只怕你们也不能安息。可能也不是，你们那么恨我，即使我死了，可能你们也不瞑目吧。”

　　“对不起，这辈子欠你们的，我知道，就算打进十八层地狱也洗不清，但下辈子，我会给你们一个个去还，一定会。”

　　我直起身子，视线一遍遍扫过僵硬的面容，弯下腰，颤抖着手，虔诚地吻上他们冰冷的双唇。

　　泪水早已干涸殆尽。

　　我站了起来，双腿麻痹。转过身子，我并不惊讶在我身后出现的人。

　　“诺。”我迎上他呆滞的目光，漾开一抹微笑，一如最初看见他的时候。

　　程诺可能听见了我的声音，定了定神，向我怒吼：“别这样叫我！！！你不是林凡！！！”
　　我没有走过去，也不答话，还是笑，看着他微笑。
　　见我无动于衷，程诺大步迈到我身前，抓着我的肩膀拼命摇晃，软下声音：“林凡，你告诉我，这些都是梦境，梦一醒就会消失！你告诉我……告诉我……”
　　我直视他破碎的眼神，毫不闪躲。
　　“你看见的，包括你听见的，没有一样，是假的。”
　　我明显感觉到程诺的双手紧了紧，最后颓败地垂下了，脱力地问：“为什么？”
　　“你不是听见了吗？”
　　“我不信。”
　　“全部都是实话。”
　　其实，我进来没多久就瞥见了他的影子了。我也清楚，他从没有走开，而是藏在门边，静待着一切。
　　我没有去拆穿他。只是拆穿了又如何？我即使是撕破了脸在他面前否认，他会信吗？他会原谅我吗？
　　我知道，不会。我也不奢望。何况，我不是伤人，是杀人。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还顾忌什么？

　　“你不去举报我吗？”
　　“我……”程诺一时语塞，不停地搓动着手指。
　　“我会去自首，明天一早，我就去。”
　　听见我这样说，他不是松下一口气，而是神情更凝重了。
　　“林凡，你说实话，你喜欢他们吗？”
　　“喜欢啊。”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不喜欢？都滚到你床上了，能不喜欢吗？”
　　一瞬间，程诺的脸色煞白。
　　“那你有喜欢过我吗？”
　　“有，当然有。你不记得我们曾经是多么热烈吗？”
　　“我不是指这个！！”
　　“我喜欢你，也喜欢他们。”
　　他咬白了唇，艰难地对我说了两个字：“睡吧……”

　　彻夜无眠，不止是我，还有程诺。令我诧异的是，回到床上，他居然还愿意把我搂着，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倾尽温柔。
　　霎那间，我忘记了自己是杀人犯的身份，忘了身体的冷意，仅仅像一个被保护着的孩子，埋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
　　至少这一刻，我们是恋人，即使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也好。
　　再奢侈上一个夜晚，再过几小时，他就可以解脱，我，也会从他身边消失，更甚，从这世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