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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终是醉梦酣 ...

  •   沉香没有直接进刘府,而是徘徊在村口的湖畔。尤记得那时暖风习习,绿草茵茵,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躺在舅舅的怀里被宠溺深深包围,那时的舅舅,眼中漾满了柔波,温情毫不掩饰地流淌开来,融化了整个世界。
      一个凌厉的闪电袭来,打断了沉香思绪,狂风骤起,大雨倾盆,雨水击打在湖面上,翻起层层浊波,波浪在风雨的肆虐下打着旋儿化成一个个黑洞,无尽的黑暗涌了上来,包裹住整个村庄,沉香看到偌大一座刘府也在眼前晃动,一派风雨飘摇的凄凉之景。轻轻扣响门环,沉香已幻化成三圣母的模样,云髻高挽,一身淡黄罗衫,气度高华。
      “什么狗娘养的,半夜三更的也来叫门,吵得人不得安生。”一阵粗鄙的骂骂咧咧,人未至,声先到。沉香眉头紧锁,他已在门外候了许久,虽然雷声轰轰,震耳欲聋,但他还是能听到从门内传来的嘈杂之声,堆砌骨牌、掷骰子,叫骂吆喝混成一片,刘府俨然成了街市口的赌坊,刘彦昌不是在家么,他怎么不管管?沉香缓缓摇头,这三年来,他们何曾管过这些下人,若是早些管上一管,舅舅也能少受些苦楚。刘刚和刘富这两个腌臜货,沉香的左拳又拽紧了,脸上杀气顿现。
      来开门的正是刘富,他一步三回头,显然对赌桌充满了恋恋不舍之情,口中尽是不堪入耳的市井粗话,直到看到门外站着之人方才住口。
      “夫人!”一声惊叫过后,刘富立即收了脸上的愤愤之色,笑容堆砌起来,尽是谄媚。沉香忆起在水镜中这个人是如何对待舅舅的,眼中杀气暴涨,直想把眼前之人吞噬了,刘富自是没在意这些,只顾讨好女主人:“夫人怎就这时回来,这雨下得,哇,夫人果真不愧是神仙,法力无边,连个衣角都没沾湿……”听他絮絮叨叨奉承个没完,沉香的眉皱得更紧了,他跟在刘富身后进了门,伸手欲往他的脖颈掐去,迟疑间,他又把手缩了回来,呃,他又迁怒了,跟一个卑劣的下人较什么真,杀了他,没地脏了自己的手。
      “老爷呢?”他在檐下推开刘富递来的一把伞。
      “老爷……呃……他在房里……”刘富嗫嚅着,他终于观察到今天夫人的脸色似乎不善。
      “嗯,你去吧,我自去房中找老爷。”沉香快步走去,已消失在回廊中,刘富长吁了一口气,猥琐地笑了笑,又奔向他的“战场”,浑不知方才已命垂一线。
      穿过回廊,沉香的脚步停住了。吱呀,吱呀,一座孤凄小屋在风雨中颤抖,屋门没关,被风一下一下地荡开,送回,吱呀,吱呀,它在不停地呜咽。吱呀,吱呀,沉香觉得自己自进灭神阵后就沉浸在了一个梦中,虚幻里,有一扇木门一直在眼前晃啊晃,吱呀,吱呀……
      脸上突然有了潮湿的感觉,不知是雨还是泪。上前几步,他突然想进去看看,去看看这个舅舅生活了三年的昏暗小屋,虽然在水镜中他也曾陪着杨戬在此度过了如此漫长的三年,可是那毕竟是幻象,即便再真实,那也是幻象。三年来,除了走火入魔的那次,他从未踏足过这间小屋,他真的很想进去看看,又上前了几步,举目望去,屋内尽是黑暗,透不出一丝光亮。他终是停住了脚步,摇头微叹,进去了又能看到些什么,满屋的尘灰,破败发霉的被褥,或是老鼠蟑螂……脸上露出一丝冷嘲,能找回些什么么,不能了,再也不能了……一咬牙,转身,不再回头,直朝卧房走去。
      如同小屋一样,卧房的门窗也尽皆洞开,在风雨中嘶吼。房内的烛光随风摇曳,忽明忽暗。整个房间,仅存下那一豆的光明,其余尽是黑暗。一个又一个闪电划过,把沉沉黑暗劈为两半,房内骤然暴亮。借着光亮,沉香看清了醉倒在床边的父亲。他像一瘫软泥一样倒在床角边,双颊透着猪肝色,口角流涎,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地嚅动着,双手垂地,一只酒瓶在他手边滚来滚去,看神情,他,似乎很满足。
      沉香又皱了皱眉,迈步进了屋。走到父亲身边,他蹲下身子,凝视着眼前这个醉汉。他依稀记得年幼时,他的父亲也这样醉过,多少次,他试图去搀扶酒醉倒地的父亲,年幼体弱的他又怎能支撑起父亲那长大的身子,只能父子俩一起摔倒在地。许是被摔得痛了,刘彦昌从酣梦中醒来,看到倒在身旁的儿子,一把推开他,斥道:“都是你……都是你们……我只想要个凡人应该有的生活……有一个家……一个妻子……”
      是啊,我的父亲,他只是个凡人,沉香的手轻轻抚着父亲的发丝,二十余年,他鬓上已有了银丝,额上也有了沟壑,他只是个凡人,他想要凡人的生活,一个家,一个贤惠温良的妻子,一个聪明孝顺的儿子,小富即安,儿孙满堂……可这一切他都没有,只是因为他的妻子不是凡人,是仙子。那一次偶然的掉落,造成了两人终身的遗憾。短短一年的幸福时光换来二十载的等待守望,这一份等待守望成就了又一段旷古绝今的爱情佳话。可悲的是,在水镜映照出的真相面前,这段夹杂着隐瞒、背弃的佳话成了笑话。无尽的神仙岁月致使神仙更希冀永恒不变的爱,而凡人,岁月有限,欲望无穷,爱情只是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绝对不是全部,所以刘彦昌最终背弃了三圣母。他有错么,显然没有,他不过只想过一个凡人该过的生活,那么是三圣母的错?显然也不是,她是个敢为爱抗争的女子,为了自己所崇尚的爱情,她被囚华山二十年,始终不悔。究竟是谁的错呢?沉香发现自己也糊涂了,谁都没有错,莫不是舅舅错了,他不该改天条的,因为旧天条本就是对的,仙凡有别,本就不该结合。
      沉香正出神地思量着,刘彦昌醉眼惺忪地向他这边望来,“三圣母!”刘彦昌一声惊叫,使劲儿了眨了眨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后又惶恐起来:“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不是故意要负你的……不是……我根本没有负你……”情急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语无伦次。
      沉香却是听懂了,他是怕啊,灭神阵中水镜揭露了一切真相,把父亲那段负心的过往毫无掩饰地呈现出来,破阵后他就不见了,一个人偷偷逃回了刘家村,他怕知道真相的人找他算账,尤其是母亲,父亲觉得母亲一定不会放过他,他只是个凡人,斗不过神仙的。父亲在母亲面前永远是卑微的,卑微到连叫声闺名都不敢,一直尊称她为三圣母。
      “彦昌,你别怕,我不是来责怪于你的。”“杨莲”满眼尽是柔色,把刘彦昌从地上扶起,让他靠在床上,温言说道:“彦昌,我不怪你,真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而且你也没有真的负我,你守了我二十年,不是么,我们还有沉香,还有小玉,这不就是你要的家么?”
      这啊,这就是他要的家,刘彦昌听“三圣母”如此说,脸上恐惧之色渐去,嗫嚅道:“真的,你真的不怪我?是啊,我们有沉香,有小玉,将来还有孙子、曾孙……这才像个家啊……”说到“家”字,他整个眸子都发光了,哪有半分醉意,脸上尽是喜色。
      家,人人都渴望有个家,包括高高在上的神,曾经有那么一个神,他用三千年的岁月来追逐一个家,这个家里,有爹,有娘,有大哥,有妹妹,有外甥,有小玉……唯独没有他自己……“三圣母”的眼睛泛起一阵潮湿……
      “彦昌,你看,这是你送我的茶盘,”“三圣母”幻化出那个沉香木茶盘,上面放置着一盏清茶,散发出淡淡地幽香,和沉香木的香味混在一起,说不尽的悠然,恬淡。
      “彦昌,莲儿为你奉茶,解解酒意,喝了这盏清茶吧,忘了过往,我们重新开始……”“三圣母”轻柔的声音盖过了响彻夜空的雷声,水一般的温柔自眼眸中溢出,淌遍整个卧房。刘彦昌似乎又看到了新婚时那个满眼皆是蜜意的杨莲,他微眯了眼,接过茶盅,轻轻划过鼻尖,好香,呷一口,果然甘沁无比,又呷一口,只觉比那醇酒更醉人,慢慢翕上眼,沉浸在茶香里……
      沉香把父亲轻轻放在床上,替他盖好锦被。坐在床头,他已幻化成自己原本的模样,他凝视着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是个凡人,只是个落第秀才,不是什么大英雄,可他却真的是他父亲,把他从小抚养成人的父亲,那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血浓于水的父子亲情。刘彦昌已沉沉睡去,时而呓语几句,也不知他在说什么。不知最好,以后,你什么也不会知了……醉生梦死……和娘一样,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俩俩相忘……法力到处,茶盘化为齑粉,起首间,沉香已出了房门,烛尽灯灭,屋内再次陷入黑暗混沌……
      东方发白,暴雨骤歇,沉香行至刘府大门,见刘富已在门前候着,递给他两锭银子,叮嘱道:“以后我和夫人会长驻华山,老爷就交给你们照顾了,老爷的饮食起居你们给我好生伺候着,我会随时回来。”刘富见到沉香还满脸狐疑,怎么昨晚回来的是夫人,今天见到的却是少主人,见到银子后立刻眉开眼笑,主人家那么多神仙,神仙那档子事儿,凡人如何说得清,只有银子是正经,笑嘻嘻地接过银子,口中诺诺而应,沉香看出他实是有口无心,他的心思全在那两锭银子上,冷笑一声,父亲,我们都是罪人,都该受到应有的处罚……一个筋斗云,人已消失在空际……
      经过一夜的风雨,华山残红遍野,凄疮满地,沉香迈入小屋,疲惫不堪,坐倒在地。哪吒听到外屋动静,奔将出来,后面跟着瑶姬和三圣母,一个痴痴呆呆,一个疯疯傻傻,沉香苦笑一声,从地上挣扎起来,一时无力,又坐了回去,哪吒走上前来扶起他,他不知道沉香这一夜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也不想问,只是淡淡地说:“你既已事毕,我这就起程。”说罢,携了瑶姬,踏上风火轮,直奔昆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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