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求心可求》幻朱若紫

42、斩天狼

　　如醍醐灌顶，他挺直了原本有点微蜷的身子，缓缓仰起头，露出了一个坚定的眼神，大声喊道：“末将遵命！”声音之大，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正和无天打得难分难解的孙悟也忍不住回过头来望了这舅甥俩一眼，不知道这两人又在搞什么，它有点头疼，仿佛是当年戴上金箍的感觉，它觉得遇上杨戬是它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儿了，当日在庐州和杨戬他们分手，它便去了南海紫竹林，死活缠着观音，要她说出真相。观音自己虽也起了疑，但想到这些年自己管的闲事也未免太多了些，出家人理应潜心修道，不理红尘俗务，又想到杨戬和韦护对自己的无礼，她实在对那些事过境迁的往事提不起什么兴趣。无奈这猴子死死纠缠，自己又失去了制服的金箍，说不得，只能哄它一哄：“悟空，休得在这里痴缠，你要寻那真相，贫僧自可以给你指点迷津，你可还记得那地藏王菩萨座前的谛听否？”
　　一语惊醒梦中人，谛听它自然是记得的，当年那六耳弥猴害得它好苦，为了分辨真相，它也曾去了地府找谛听，向它寻求真相，只是当时谛听考虑到地府的安危，并没有告诉它，它只得又去了大雷音寺。这次，它也曾听闻那谛听近年来鸣叫了两次，竟是惊动了如来法驾，模模糊糊中，它总觉得此事与杨戬有关。当下拜别观音，离了南海，直奔地府而去。
　　到了地府，它看到的却是已经石化了的谛听，它记得它当时也快石化了，怎么会这样？在它充满疑惑的目光下，老态龙钟的地藏王菩萨用低沉的语气向它叙述了一段泣血的往事……
　　妈的，它暗自骂了一声，原来它一直都被杨戬算计着，天庭派了沉香和它一起统兵后，它又知道了地藏王菩萨不曾告诉它的那些过往，那是沉香用左眼内的水镜幻化出来的给它看的。看过这漫长的三千年后，它方才知晓原来它以前认识的杨戬不过是戴了一张无比贴切面具的假人儿而已，这一段大真实背后凝聚着那个人的多少血与泪啊，甚至连自己的一切也都是他刻意精心安排谋划的……它不知是该感恩还是该怨恨，它与他之间近千年的恩恩怨怨恐怕连他们自己也算不清……不过，有一点它是可以肯定的，它被他算计了，它堂堂齐天大圣怎么可以被他算计，真是它人生的一大耻辱。若不是沉香拦着，它就不顾玉帝圣旨，不顾这泰山数万妖兵，直接飞去昆仑找杨戬算账了。什么大局为重，天庭谁当玉皇大帝关它鸟事，若是实在无事可做，憋得慌，它才不愿趟这淌混水。现在可好，不用它去找，他到是自动送上门了。
　　自看到杨戬的那一刻开始，它就有再与他大战八百回合的冲动，只是他现在正遇到一个与杨戬旗鼓相当的对手——无天，便只得将教训杨戬的心思放在一边，全心应战。如今被沉香这么一惊，又勾起了它心中的旧事，便有些按捺不住，手上挥动金箍棒，拆着那无天袭来的绵绵密密的招数，嘴上也是不停：“杨戬，你竟敢戏耍俺老孙，等俺老孙解决了这个黑皮怪物，再与你好好算算这一千来的旧账。”
　　无天见那猴子瞪着眼、咬牙切齿的模样也觉好笑，自从孙悟空率兵来泰山，他们之间已经交战了几千回合，从大局来看，他自然是胜多败少，饶是这样，这猴子也没用如此凶狠地对过他，这个白衣飘然，宛若天神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把这不可一世的猴子激成这样，看他气度非凡，方才命令韦护和沉香率兵破阵时用的正确指令，就知他是个深谙兵道之人，如果可以，他很希望把他网罗到麾下，为自己效力。听孙悟空左一声杨戬，右一声杨戬地叫，他悚然一惊，杨戬？莫非他就是传说中的二郎显圣真君？三界第一战神？尽管他也在见招拆招地与孙悟空缠斗着，却还是忍不住询问出声：“这位便是二朗显圣真君，天庭的司法天神？”
　　杨戬见他与孙悟空几百回合不分胜负，可见武道修为非同一般，看他排兵布阵也是个熟悉兵法之人，如今又听他说话甚是得体有礼，虽是敌人，却难免也有了惺惺相惜之意，便转过身去，极是有礼地回了他一个斯文的笑容，他这一笑，把与他相识的那些天兵天将全部震得合不拢嘴，原来……他竟是……会笑的……这笑容让沉香和小玉心中一痛，对敌人，他尚能送上如此一笑，为什么对他们却……沉香用力地咬了咬下唇，拉着身边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小玉按杨戬的命令去右翼破阵杀敌。
　　杨戬望着沉香远去的背影，有些怔忡出神，对旁人的反应并不在意。无天见他如此，又在“百忙”之中问道：“这位可是司法天神杨戬？莫不是天庭觉得这只猴子和那乳臭未干的小子实在不可靠，是以派你来与本座作战？”无天闭关清修数千年，虽然也听说过他被天庭治罪的一些传闻，但他此时出现在泰山，又是来助阵的，不由得他否定了之前听说的一切传闻，认定杨戬还是那个天庭的司法天神。
　　“哈哈，司法天神？杨戬，你这司法天神还真是做得臭名昭著、声名狼藉、恶名远播……”远处传来韦护戏谑的调笑声，他一气把能想到的损人的词都说了一遍，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他早不是什么劳什子司法天神了，他现在和老子一样，是天庭的逃犯。”说完又哈哈哈地一阵乱笑。
　　有这么好笑么，打仗破阵还这么不消停，非要一心二用地来多嘴，杨戬嫌恶地朝韦护望了一眼。沉香和小玉不认得韦护，不知道这个跟在舅舅身边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看他临危不乱、从容淡定地指挥大军破敌左翼，觉得此人应是个人物，只是偏又如此油腔滑调，不着边际，他既在杨戬身边，应是杨戬的挚友，又怎地如此讽刺于他？他二人听到韦护说到杨戬的司法天神做不与做的问题，不由面上一红，他二人自然是知道杨戬为何要做这个司法天神，又为何不做这个司法天神，思及内中原由，二人顿觉无地自容。
　　孙悟空是认得韦护的，自然也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时时不忘讥嘲杨戬，不由得也大笑出声。无天却是被韦护说得一楞一楞的，他不明白，他们二人既是天庭的逃犯，为何还要为天庭效力，于是又极是诧异地问杨戬：“二郎真君真是天庭要犯？”见杨戬笑着点头承认，暗道这是拉拢网罗的好机会，复向杨戬说道，“真君既为天庭所弃，何必还为天庭卖命，不如与我等一起共反天庭，将来若是大业有成，真君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印象中，杨戬好像是个酷爱权力之人，总之，大多数传闻都是这么说的，为了权力镇妹杀甥，难道还能是众口铄金？
　　这人居然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下来诱惑自己，杨戬觉得很是可笑，他对这权力地位本来就全无兴趣，当年他任司法天神也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对这些又何尝留恋过？想到此，不由得冷哂一声：“你自称是蚩尤的使者，自己尚且要听命于他人，如何许我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我若占了此位，你自己又往哪里摆？”他见无天被此话噎住，作不得声，满意地一笑，继续说道，“况且，杨戬不习惯做任何人的奴才。”
　　“是么，杨戬？你当真不是任何人的奴才吗？那你此番又为何前来？难道不是为了重新取悦于天庭，以复昔日之位？”无天本对杨戬有惺惺相惜之意，但这人实在是太过于冷傲自大，居然还骂他是奴才，是可忍，孰不可忍，原来存在心中的一片爱才之心登时化为乌有，忍不住也出言讥嘲。
　　“哼！”杨戬冷笑一声，斜睨了无天一眼，那傲睥天下的神态足以让任何人匍匐在他的脚下，只听他朗声说道：“我与天庭，天庭与我，早已恩怨两清。如今天庭与我又有什么干系？谁做玉帝更是与我无关？只是战端一起，三界受害，苍生无辜。”他本是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着说着，想起这一场三界浩劫中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又想起幼年时家变时的那一幕，触动了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弦，竟是真的心有所感，脸现悲悯之色。
　　“哈哈，杨小圣，俺老孙倒没瞧出来，你竟会如此悲天悯人起来。如此看来，倒比俺这成了佛的更加慈悲了。”孙悟空和无天都是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如此一心二用，连杨戬也不禁佩服起来。
　　“哈哈哈哈……”韦护那夸张的笑声又从远处飘来。这次，他只是大笑，许多到嘴边的话却被他尽数咽了回去。他才不信杨戬是什么大慈大悲、普渡众生之人，在他看来，杨戬这次帮天庭平乱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妹妹和外甥，以他那宁负天下不负亲的一贯作风，什么天下众生、三界安危在他杨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是他自己的性命，为了那些人，他又何尝珍视过，旁的，就更不值一哂了。
　　他虽神色戏谑，手下可并不软弱，下手既快且准。其实鹤翼阵也并非什么难破的阵法，只是方才天兵天将缺少一个带领指挥之人，才如一群没头苍蝇一般到处碰壁，被一群妖兵杀得阵形大乱，毫无还击之力。如今有了个久经杀伐的领头之人，便如脱胎换骨了一般。冲杀掠阵、进退张弛都按韦护的指令行事，一时间左翼妖兵被冲得溃不成军，作鸟兽散。需知但凡妖精皆是飞禽走兽修炼而成，此刻都被韦护率领的天兵击打得现了原形，因此，“作鸟兽散”这句话实在是非常贴切地形容了此时的情状。
　　与韦护的如鱼得水相反，沉香因是第一次领军打仗，实战真的与纸上谈兵大不相同，即便是有了杨戬的指令，他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几次攻势均被妖兵化为无形，他除了暗骂自己无用之外，竟无半点应敌良策。小玉见他久攻不下，也是空自为他焦急，她遵奉杨戬的命令率兵在外圈掠阵，只为阻杀逃窜过来的残兵，此时虽是担心沉香的处境，但也不敢率兵前去助阵。她虽是第一次领兵，也知为将者擅离阵地是兵家大忌，况且在杨戬那绝无仅有的威严下，她不敢有丝毫违逆。
　　杨戬见沉香处境堪虞，心下虽是又急又怒，脸上却仍是平静如水，波澜不惊。耳边还不断飘来无天的挑衅之声：“杨戬，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可你手下怎么尽出弱兵……”
　　他话未说完，韦护的声音又从远处响起：“什么弱兵，难道老子是弱兵，无天你看看你手下的这群飞禽走兽，究竟谁是弱兵？”
　　杨戬听他的声音从左及右地飘去，心中一喜，回头一望，果然见韦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翦除了鹤翼阵的左翼，回兵右侧，接应沉香。两兵一合，沉香觉得压力陡减，更是振作起精神，听从韦护的命令，扫兵荡寇。
　　转眼间，从优势变成了弱势，无天心中自是焦急万分，只是身为主帅，即使再是忧心，面上也不可有半分流露，但他究竟还是无有杨戬一般的镇定，心神略分，便觉得金箍棒一棒一棒砸将下来的威力陡增，手上渐沉，身形也不由滞重起来。
　　本来胜券在握的局面，却生生被杨戬这突如其来的人给破坏了，他有些着恼，却又无可奈何。该如何是好呢？他手中的铁锤一下一下地抵挡着金箍棒砸来的重压，心中却是心念急转，向杨戬朗声说道：“二郎真君怎地不谴人破那一字长蛇阵，难道真是手下无人可派了？”他把鹤翼阵和一字长蛇阵连坏摆出，自有一番深意。二阵首尾相接，里应外合。相克相生，若是里面阵亡，外面那阵也不破自灭，可是，若是里外双阵同时被攻，反而会牵动阵势，触动双阵相合，如此一来，便更难破阵了。况且，孙悟空带来的这些天兵天将本就死伤无数，分兵三处还可应对，若是一分为四，那便太过勉强了，若是有人再领兵去破那一字长蛇阵，无疑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冒险之举。他知杨戬是熟知兵法之人，为人又极是冷静，轻易不会上此恶当，但此时万般无奈之下，也只有激他一激，赌上这一回，看看一个如此骄傲之人，如何禁得起他这一激。
　　拙劣的激将！杨戬心中暗笑。他深谙兵理，这两阵的玄妙之处，又如何看不出来。见无天在无可奈何之际作一豪赌，心中也替他惋惜。他本就个不容易被激之人，但此刻却不想扫了无天的雅兴，存心想赌它一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方才尽显英雄本色，是以朗声笑道：“破便破，那一字长蛇阵原也不是什么难破之阵，猴子……”
　　他本是想令孙悟空领兵前去破阵，话未说完，便听到那猴子不耐烦地叫道：“俺老孙不干，俺老孙只管打杀这黑皮怪物。杨小圣，你可别想对俺老孙指派啥，俺老孙不吃你那一套，就算是如来那老和尚亲来，俺老孙还是这句话。”
　　听孙悟空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杨戬自嘲地笑了笑，他自是知道那猴子对自己是千万个不服，又怎肯听他的指令去破阵杀敌，再说，依那猴子的猴急性子，没准在破阵中途给你惹出点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岂不是坏了大局？他轻轻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求人不如求己，与其指令那猴子，不如自己动手。他已有千年之久不掠战阵了，此时见风沙漫卷，狼烟遍地，心中也是热血沸腾，不可抑制。一个习惯了征战杀伐之人，又经过了近百年百无聊赖的生活，再是冷静睿智，恐怕也禁不住心热技痒。只听他低沉了声音，向阵中剩余的天兵天将喝道：“你们随我去破那一字长蛇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