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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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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瓦沿滴水,夏虫嘶鸣,夜深才睡,却得一夜安眠。
是被阳光唤醒的。
竹雨微这些日子以来破天荒地睡得太熟,晨起时阿婆已备好了稀粥碗筷。
送行也送不过那绝幽深谷。
竹雨微离开时,阳光闪耀刺目,迷了她的双眼,看不见阿公阿婆眼眶里被刺痛的泪。
终于独自上路。终于独自出了那呆了整个二八年华的幽谷。
这一路,心不忐忑,不思祸福。
一路和往日走时一样,幽谷至融城的密林小道上没有遇着一个人。密林渐疏,城门远远望得见了。
路上的树却忽然东倒西歪,树林忽疏,仿佛一块大的不得了的石头狠狠砸下,砸的这一片鸡零狗碎,落花流水。
心下顿觉惊扰不妙,竹雨微加紧了步伐。
不觉得累,只觉热,翻了斗笠覆在面上的薄纱,直奔那城门而去。守城的年轻士兵看见远远走来的姑娘,懒懒地移开叉戟。可是当那姑娘走近时,守立一旁的士兵却突然惊醒般使劲眨了眨惺忪的眼,握紧了兵器正了正身。
竹雨微心下惊异,抿了抿唇还是勇敢地径直走了进去。守卫只是睁大了眼定定地盯着她看,却并不动作。
恰是傍晚,日头歇了火热,城民们出来活动的也多了。竹雨微决定先去最热闹的河街看看。
一路上不时有人见她露出惊异的表情,或窃窃私语,或匆匆避让,竹雨微只是目不斜视地径直走着,心下奇怪,面上却不能显示出来。也想把面纱掀下,却更知道,看到她,认识的人兴许能告知晨晨的线索。
就这么径直地走,接受着路人或疑或惊或惧的目光和窃语。
跨过河桥,近了连着河街的小道。忽然看见了熟人。易生堂活泼多话的小药童。
药童猛然也见了她,表情登时也是惊异的,却不似路人匆忙的避让,反而迎了上来,重重弯了腰,慎重地道:“竹姑娘,请随我来。先生说,你来了定要请你见他的。”
竹雨微飞快地覆下面纱,轻语:“走吧。”终于能有点眉目。
茶香袅袅,氤氲了白梅爷爷凝重的表情。他缓缓摊开片刻前从木屉里拿出的一卷灰色的纸。
白梅爷爷也是知情的吧。竹雨微心中了悟。
那是一张地图。点线横竖,万里脚程,山山水水。
沧桑的指尖点上了图中一处。
融城。竹雨微见得圆圈下隶书的小字。
指尖颤巍巍地移动,在不远处顿住。圆厚的指腹遮住了一片山的标徽。手指移开,见得波浪线条标记的线条间有几个几乎模糊的小字,仔细一看,是从未知晓的一个名字:浪岑山。
白梅爷爷的话很是简洁:“这里,承西宫。”
抬眼向对面的老人望去,却见白梅爷爷不同于阿公悠远宁淡的神情,处处皱纹都藏了深切的忧国忧民的悲愁。
老人的手指颤颤地在那磨得模糊的地方狠力点了几点。下一个动作却是把地图卷起放到一边。
茶水微凉,眉须皆白的老人顾不及喝。只是相对而坐,坐得笔直,肃穆地开口:“上回你们离开后,融城就开始不太平。城里各处突然出现皇榜,悬赏捉拿一个人——你师兄。”
竹雨微听得心惊。皇榜?捉拿?晨晨到底怎么样?阿公为什么不说?
白梅爷爷继续道:“只要是有些微线索都须上报。那日见过你师兄的城民都如实相告。城民哪知,那些皇榜虽制的几乎以假乱真,却确属伪造。真正的幕后是承西宫。”忽然一拍大腿,老人的神色转而憾恨,“沂之居然让他出来!我知道消息时,为时太晚。太晚。就在城门口——你来时见了么?”竹雨微顿时想到城门边那处不寻常的林木乱痕,不安扩散。
果真,“未入城就被假扮国军的承西死士拦住。苍生啊。他只是赤手空拳,却杀得浑身血痕。承西宫派出的百来死士混成一团血水,呵,那个人沉不住气了吧,居然亲自出来了。”老人叹息一声,“剑不在身,他再怎么,又怎能敌住。那个人居然动用了那种狠毒的邪计…………你师兄不敌,后空翻时未能躲得过百叶索,一步不稳……从城楼坠下……被那个人带去。”
竹雨微不由得闭眼。苍天……这样,阿公居然有底气?!分明绝望得毫无出路。怎么,还能,让人放心?
她不知道,通得天命之人,总有命运玩笑的波澜不惊。
“呵。”老人冷笑一声,“朝廷永远是后事之师。事情过了这么久,才意识到皇榜有不对。现在派人驻地排查——有什么用!”
“白梅爷爷。”竹雨微声线收敛,有些死水无波的冷静,“我师兄在哪里?我如何能救得了他?”
老人的激愤顿住,情绪沉冷了下来。
竹雨微一语不发,只是等,在空旷得让人害怕的寂静中等。
“等。”
等。只一个字。
竹雨微重新看向老人,神色间已是掩饰不了的悲切绝望。
“等。”老人重复了一遍,“你师兄出来,或者,国军进去。”顿了顿,老人声音飘渺:“你去只是死路一条。”
娇小的身影僵在椅子上。
良久,良久,室外蝉鸣早已喊得嘶哑。
“爷爷。”女孩轻声开口,“能不能给我一个无人的独院?”
别院虽小,四下荒凉,正是竹雨微需要。
回身阖上木门的一瞬,眼泪早已不能控制地滴撒在石阶上。娇小的身影扶着门框慢慢蹲下身来,蜷缩成一团不住抖动,却悄然无声。
久久,久久,久到月光隐没云层,四围一片漆黑。静静擦去满面泪水,缓慢摸索到了竹榻。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一片漆黑里,竹雨微一步一步动作着。
三更风盛,云破,月出。柔和清冷的光华穿过朦胧的窗纸,投了进来。竹榻上,一动不动端坐着一个柔弱而坚毅的身影。
如一座雕塑,融入月色,不知晓时光流年。
天光大亮。又是一个晴天。
昨晚竹榻上的身形仍旧在那里,她周身的气息都静谧到不再流转,却仿佛已流转到了天外。
白梅爷爷在屋里踱的步伐越来越急。丫头说她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到时了自然会出来吃饭,但不能有任何人打扰。可这都关了三天三夜了!他受不了要破门而入,却又一次次忍住。有其师必有其徒。即使她只是一个丫头片子,白梅也小瞧不得。
可是,她一个姑娘家,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会离了师兄,伤心欲绝,早已晕倒在了屋里了吧?
忍不住疾步向别院而去。推门的刹那,门从里头轻轻打开。
面色平静,也看不出丝毫病态。
竹雨微轻轻勾起唇角,“白梅爷爷,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