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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

  •   回到房里并不多久,许大奶奶便遣人送了大帅府的帖子来,说是新年将至,要办一场舞会,务必赏光云云。
      虽然李汉年那张老脸让人看了就反胃,然而许大奶奶是说什么也不会跟大洋过不去的,何况听说李汉年这次是跟人打了赌,今晚非要请到逢初二、十六必不见客的绮罗不可。于是巴巴地遣人捧了白花花的五十块现大洋,将车停在门口立等着回话接人。
      许大奶奶先还捏模拿样地假意不允,及至来人将大洋加到八十块,立刻将脸笑成一朵花,作好作歹地来见绮罗,再三地许她今日若去了可补歇三日,绮罗这才懒懒地起身开箱拿衣饰。

      到的时候已经晚了,然而晚的分寸刚刚好,参加的人堪堪地到齐,盼的人也正开始心焦。绮罗将雪白的貂皮大氅卸了,亮出那一身精致的凤尾曳地旗袍,周身都用水晶片子缀了,光彩照人;如瀑的长发挽成一个偏髻,只在鬓角飘下几缕,衬着满月一样的娇容,只一亮相,便震得满场几乎鸦雀无声。
      第一支舞是她和李汉年开的,仿佛散开的一阵烟花,舞池里轰然热闹起来,绮罗例行公事地微微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踱着舞步。
      临近午夜,已将要散了,李汉年依然拉着绮罗志得意满地满场飞舞,丝毫不见倦意。忽然满场安静,绮罗回头才看见一个妇人正飞步从门口穿过来,那女人样貌身形并不年轻,但周身穿着极上好的缎子裁成的墨绿旗袍,手中挽一个缀满了珍珠的大手袋,人人见了她都退避闪开,想是极有来头的一个人物。绮罗转头看李汉年,却见他脸色一变,舞步停了下来,极是尴尬又无奈的样子。
      这里还未来得及回神,绮罗只觉发间一紧,却是被人揪着头发拖开,又听得“啪”地一声脆响,脸上早已热辣辣地吃了一掌,登时红肿起来。绮罗全未防备,堪堪地退了几步仍站不住,狠狠地跌坐在地。
      面前那女人犹自未足,抢上来欲待再打,绮罗慌忙抬手去挡,不妨那涂满蔻丹的指甲一划而过,雪臂皓腕上立时多了几条血痕。那女人便紫涨了脸叉手而立,面向着李汉年,眼角却瞟着绮罗,低声却狠狠地骂道:“婊子烂货!”
      绮罗只觉得全身的血瞬间都涌到脸上去,滚热滚热的,痛,而且怒;及至听得这句话,霎时又如同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褪成漫着死气的一种惨白。
      虽说自小时起便零落辗转,到底也没多吃什么苦,何况自打踏进醉红楼,许大奶奶更是当宝玉明珠一般捧着供着,哪怕出场子应酬,男人们围在身边聒噪嘻笑,也断不曾有什么十分应付不到的难堪,到如今十几年来,何曾当众受过这等委屈;偏偏给她难堪的主儿,来头势力都不是绮罗惹得起的,无奈只得硬生生将这口龌龊气咽了下去,烂在肚里。
      李汉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拉着他老婆走了开去自是一番劝哄,竟也不管这边绮罗仍在地上,摆明这个女人事不关己了。绮罗强自挣扎了站起,脚踝却一阵钻心的痛,复又跌坐在地,想是退得急又跌得重,崴伤了脚。抬眼看看四周,满座宾客盯着她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却无一人前来援手,心下又是羞恼又是委屈,泪珠盈盈地在眼眶打滚,只得努力睁大眼睛不让它滑落下来。
      忽然一只手伸到面前,有人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热热地滴在那只手上,绮罗慌乱地想拿帕子擦了,又觉不妥,只得勉强一笑道:“不妨事。”
      那人弯腰扶她起来,刚一迈步,脚上便一痛,那人见她锁紧了眉心忍着没叫出来,又说:“崴脚了吧?”
      “嗯。”她脸上滚烫,声如蚊蚋。
      他手上使力,将绮罗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卸了去,道:“小姐暂且忍一忍。”携着她出了大厅,伸手招来一辆人力车,将绮罗扶了上去。
      车夫问道:“先生小姐哪儿去?”那人偏过头来,示意她将地址告诉车夫,她低下头去,突然无比痛恨那平平常常的三个字,然而最终还是低声说了:“醉红楼。”

      一路上她都低眉敛目并不作声,偷眼看他,他神色如常地端坐在侧,完全看不出心中究竟是真的并不在意,还是早已如那女人般轻贱了自己。
      一时到了醉红楼,里面灯火未熄,绮罗扶着他的手下了车,便不肯再麻烦了他,只道:“多谢先生,我到了。”她平时也并不至于口拙至此,只是面对眼睁睁看了自己出丑又伸手相援的人,不知为何竟多说不了一个字,只得匆匆福了下去。
      他一点头,道:“那你好好休息。”顿了顿,又说,“有些事不必多放在心上。”复又转身上了车。
      绮罗怔了一怔才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呆呆地站在阶上看那车渐渐远了,心里一时竟觉得空空荡荡的。

      拍门进去,凝儿见了她的模样吓了一跳,于是又少不了一番忙乱。许大奶奶看过手上的伤,亲自替她包了,又将头发打散梳齐,不住口地将李汉年并他的老婆一代代数上去翻过来地骂。绮罗心下烦乱,只蹙着眉不说话,许大奶奶看她脸色知道倦了,便指着凝儿周周密密地布置停当,让她歇下了。
      绮罗头一挨软枕,那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它不住,一滴滴滑过鬓角落在枕上,一点一点地晕开来,仿佛心里那无边的羞愤委屈,直将整个人都淹没。

      这边凝儿收拾妥当服侍了绮罗睡下,便自回房去,新来的红袖正打了水卸装洗脸,见她来了,便道:“凝儿姐姐,给你兑好了水搁在那边了。”凝儿倒唬了一跳说:“可不敢当,你可是大奶奶明开了脸收的小姐,怎么反倒给丫头打起杂来了。”
      红袖笑道:“什么姑娘小姐的,我可没绮罗姐姐那个命。”凝儿奇道:“你还摸不着门吧,我看你这么懵懵懂懂地撞了进来,明儿可有哭的日子。你可知道什么叫姑娘,什么叫小姐不?”
      红袖见凝儿的样子,心下突然忐忑起来,期期艾艾地问到:“莫非有个什么说道?”凝儿把手一拍:“好嘛,你在这里呆一天,原来还啥都不明白。”
      遂拉她坐下细细地告诉了,姑娘就是楼里的清倌,陪吃陪喝弹琴唱曲的,小姐呢除了上头的一应事体之外,还要破了身子陪客人过夜的。
      红袖先还听得仔细,后来脸便渐渐地白了,呆呆地道:“那我得跟妈妈说去,情愿做个粗使丫头,一辈子念她的恩。”
      凝儿咬着唇下死劲儿地戳了她一指头,道:“你以为你逛园子来了?想干啥就干啥?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前头不肯做的多了去了,现在无非两个地儿呆着,”她朝前头楼里一努嘴,“不是前面,就是后头。”
      “后头是哪里?”“后头是花园子,里面的花开得极好,因为料上得特别足。”凝儿无端地带了几分阴恻恻的神情,红袖只觉头皮一麻,一股子凉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凝儿见她怕得可怜,又安慰道:“袖儿你别怕,只要你肯好好待客人,大奶奶也绝不会为难你,你看绮罗小姐,多宝贝的。”
      红袖回过神来,喃喃地道:“刚我恍惚听见绮罗姐在外头让人给破了相?”凝儿赶着啐了一口道:“呸呸,哪里有破相,不过是手上划破了几道子,”又叹息道,“做了这行,凭你生得什么天仙模样,还是让人戳着脊梁骨骂下贱婊子,绮罗脸上挨的这一掌只怕不轻,她向来气傲得很,我看刚才那会子的神情,倒象是听见胭脂刚死的时候那幅模样,这会子不知又一个人伤心到什么地步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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