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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

  •   “这孩子,不大爱开口啊!”许大奶奶斜倚着八仙桌,只顾细细地去端详那手上新戴起的指甲套子,半晌,方才漫不经心地说一句。
      “话不多,可是人很伶俐的,可知道招人疼了。”韩三将身边的女孩向前使劲一搡,女孩儿骤不及防,打了个趔趄,又被一把拎了胳膊站起,狠狠地挨了一拧:“还不快见过大奶奶,你死的啊!”
      微微屈下膝去,她低声道:“给奶奶请安,奶奶万福。”声音娇糯甜美,教人心里莫名地熨贴受用。许大奶奶微一抬眼:“抬起头来。”
      其实并不必细打量的,单是那一泓秋水般的深深夜眸,便占尽了万般天时地利,更不要提那玫瑰一般醉红的脸颊,朱砂点就的小嘴,真真是十足的一个美人胚子。虽然形容尚小身量未足,但只要肯听调教,日后慢慢地习技艺知进退,过不几年只怕还要出落得在胭脂之上。
      许大奶奶只微一沉吟,便拿定了主意,然而面上却只是淡淡的道:“模样儿倒也罢了,可不知身上干不干净。”
      那边早一手捞起了女孩儿的发辫,不由分说散了开来,拖着直送到她面前去,仿佛一匹油亮的丝绒缎子,丝丝缕缕地落下来:“这样的冷天,也是两三日里便用上好的香胰子洗了头脸身上,哪里会有不干净,大奶奶放心。”又去捉了手递过来,柔软而纤巧,“手指甲也不曾留,日日修剪的齐整……”
      见那孩子被拽着衣裳满处拖,已是眸含秋水,盈盈欲滴,许大奶奶扬声叫道:“老何,带这孩子下去换套衣裳,给些点心吃了再过来。”
      看老何领走了人,她方才转脸过来:“韩三,你少在我面前作鬼,别的丫头也就罢了,我没那么大的闲功夫跟你罗嗦,可这孩子不是寻常人家能调/教得出来的,她是什么身份来历,你得给我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了,我们醉红楼庙小,可养不起大菩萨。”
      “大奶奶瞧您说的,您要是说这儿庙小,这城里可就没有大的菩萨殿了,谁不知道醉红楼是最自在的去处,最体面的所在啊。不然,我这好货也不会特特地带了来献给大奶奶呀!”
      “你少给我满嘴里混那些有的没的。”许大奶奶不耐烦地一摆手,只看着韩三。韩三打着哈哈只是陪笑,“这丫头到得我手里,也是三趟四趟转了来的,听说刚被带出来的时候才四五岁,到如今这些年,哪里还寻得着什么出身,只怕连自己的本姓,也早已忘记了呢。”
      许大奶奶听到“四五”两个字,心下微微一动,便只拿眼睛斜着韩三,半晌未曾开声。韩三现还在一边陪笑,后来便局促起来,看看着实蒙混不过,才凑近来涎着脸低声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奶奶,这孩子的确是从大户人家里带出来的,听说是个庶出,下面人也是受了府里的好处才大着胆子……”
      “得了!”许大奶奶站起来,心里约莫猜着了七八分,先拦了韩三的话头——事情要真问了个水落石出,这丫头的身价可就要翻上天了,万一走漏了风声,那罪责也是难担。故而她转身就往屋里走,撂下话来:“到前头领银子去吧,规矩你也是知道的,我收下这丫头,也就为着她可怜见儿的,老实——不多嘴!”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韩三乐不可支地躬着身子退出去,自去享受那一注大财。

      门上轻轻地几声剥啄,那女孩已换了一身小红袄子,周身用细条白遍滚了边,挽着如意双髻,拿鹅黄的绒绳盘着,越发显得粉妆玉琢。抬起眼来,晶亮晶亮的闪过一丝怯意,却只望定了眼前威严的妇人,小小的身子矮下去:“给大奶奶请安。”
      “进来吧。”许大奶奶呷一口茶,唤她立在身前,“从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粗重的活儿使你,只给我记住两条:第一,凡事都要听话;第二,不许得罪客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
      “妈妈,您叫我?”背后有人说话,声音实在好听,女孩儿忍不住回过头去,只见扶着门的那位女子,一身杏黄的缎子旗袍,娇柔轻盈,顾盼生姿,嘴角挂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弱柳迎风般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新来了一个丫头,想让她先在你屋子里伺候,学些进退礼仪。”许大奶奶板了半日的脸方才有了笑,招手让她坐在身旁,又指了女孩儿给她看过,“丫头,这是你胭脂姐姐,从今以后你且跟着她学。”
      “见过胭脂姐姐。”她乖巧地屈膝行礼,让胭脂给忙忙地拦住:“都是一样的人,快免了这些个俗套。妈妈,这位妹妹叫什么名儿?”
      “我看她倒像块料子,所以才特特地叫你来看看,你要是乐意调/教,这可就算是你的人了,自己替她取个名字吧。”
      胭脂将她拉到身边,细细地一阵端详,笑道:“这孩子难为妈妈怎么找来,简直是生就的美人胚子,瞧她这乖巧可怜的形容举止,过得几年,只怕是要把咱们全城的男人都迷倒了的日子都有呢。”
      “那可难说。”许大奶奶睨了她一眼,“到我这儿伫了大半晌了,没撂过一个笑脸儿,回起话来硬邦邦的,连个弯儿都不会打,这要调/教起来还真够费神的,是鸡是凤凰,还得看她自己个儿争气。”
      胭脂陪笑道:“妈妈哪里的话,这孩子分明伶俐知礼,周身上下娇嫩得像一瓣桃花似的,更难得一身贵气浑然天成,将来的福气怕是不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要享之不尽的。您看,就叫她‘绮罗’可好?”
      是个大气的好名字,许大奶奶颔首笑道:“你这丫头就是嘴甜,这名儿倒也罢了。得了,老何,你先领绮罗回玉儿房里去吧。”
      直目送了她出去,胭脂方才转过脸来,许大奶奶沉吟半晌,说道:“我的儿,妈妈跟你说话也不用绕弯,这孩子你可得给我好好儿调/教。别瞧着咱们醉红楼眼下热闹得翻了天,过得三年两年,你或是下得楼来听牌子,或是拣了高枝儿栖去,妈妈自是替你高兴,可这撂下的一摊子又怎么着呢,那时上哪儿再去寻个像你这么可心可意的?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可是气度样貌,看看都还可造,妈妈也就指着你,帮着调教她出息了,也不枉我担这一份险了。”
      楼里买来的姑娘大了,却不愿开脸接客,哭求讨饶乃至于寻死逃跑的,都不是什么稀罕事。胭脂知道许大奶奶的意思,只垂了头道:“若是打这样小就带起来,妈妈又这么捧在手心里疼着,将来自然是乖巧听话的,再说,楼里还立着那些个规矩呢,又何至于让妈妈担着这份心。”
      “我不是说这个。”许大奶奶叹了口气,“你都能一眼就看出来这孩子一身贵气,她那模样举止,是小户人家调/教得出来的吗?韩三说,她四五岁上就被人拐出来,到如今也有五年了。你可还记得,五年前我还带着你在京城里学了三个月的戏呢,那时候……”
      胭脂心下蓦地一惊,想起那时满大街小巷贴的寻人告示,不禁低呼一声:“妈妈,难道竟是寿王府里的……”忽然省起这话不该乱说,又忙拿帕子掩了口,望着许大奶奶不敢咋声。
      “我也就这么一猜,你看,像不像?”许大奶奶慢慢地说。
      “这……”胭脂心里极是忐忑,不安道:“若是果真如此,可也算巧得离了谱了,况且这样的出身来头,万一透露出去,这孩子可还留不留得住?”
      “哼!”许大奶奶冷笑一声,“咱醉红楼连留个姑娘的本事都没有,也就不用挑旗开门地出来做生意了,眼下四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又是打仗,又是换皇帝,前儿听说连王爷都齐齐地换了一拨,那个什么王府,现今儿有没有还是个问题呢,再说又隔了这么些年,又不在京里,什么人能记得起那档子旧事?这里离京城何止千里,咱们这种地方收一个小姑娘,谁又能想得到呢?”
      “妈妈说的是,”胭脂站起身来福了一福,“给妈妈道喜了,说起来,还是一位小格格呢!”
      “我倒宁愿她不是……得了,日子还长着呢,红不红得起来,也只看她的造化了。”皱着眉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檀香手炉里的残灰,许大奶奶忽然叹了口气,“这丫头心太重,也不知韩三那起子混球是怎么折腾了这几年的,进来出去这半日,就没见开过笑脸。”
      “妈妈,没脾没性尽陪着小心的姑娘,您见过红了几个?”胭脂截过她的话头,“有资格挑客人的姑娘,又有谁不拿着身段端着架子的,再说,绮罗只需过的几年长成了一放出来,还怕那些男人不捧着银子巴巴地排队等吗!”
      “那也远着呢。”是犹疑,也是安抚。醉红楼现如今红得热闹的仍是胭脂呢!一个场子只能有一个当家的,这是行里的规矩,无它,物以稀为贵罢了。等胭脂开了脸下楼来做了小姐,那时绮罗也许就可以堪堪地顶上来了。
      “晚上你见客人,先让她远远地伺候着,日里随着你习艺,过两日得空了我给她聘个识字的先生,分房拨丫头那也不是眼下的事。”许大奶奶摆一摆手,“你去吧,也就快上灯了。”
      胭脂答应着退了,自回房里去。那丫头正微掂了脚,小心翼翼地去够着去拨那搁在案上的琴。按下去,侧耳听听并无甚动静,便使力勾起来,琴弦嗡嗡地弹开,闷声闷气地响了两声。胭脂见她歪着头锁紧了小小的眉心,想动又不敢动的样子,忍不住轻笑起来,放快了脚步跨进去:“不是那样,我来教你。”将琴挪得低一些,不由分说握着那柔软的小手,讲习起来。
      琴筝一类,入门极易,往后便是越学越难,绮罗本来性子便极静,初窥门径,很肯用心学进去。胭脂又是个最擅长音律的,更肯祥加指点,毫不藏私。于是弹琴的人只顾伏案弄弦,不觉时光渐逝,一晃数载,身边教习的人已然不在,而伏于案前调理丝竹的,也已怒放作醉红楼里最是妩媚娇艳的一支天香国色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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