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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寒冬,天冷得连空气都冻成了一片一片的薄刀刃子,人一开口,就被一团雾气笼着,分不清是笑着,还是哭着。
      窗上贴着合欢花样,床上也换了喜气洋洋的绸缎被面,满屋子的家什都用大红喜字细细贴了,只可惜了一屋子血也似的鲜红,被窗外晦暗不明的昏黄天色一过,不动声色地凝作了陈旧的藏红色,映得人脸色越发黯淡。
      然而屋里的人并不察觉,依然叽叽呱呱嚷得格外凶。当中一个尖利的高音,如同低矮草丛中陡然生长的一支狗尾巴草,傲然立着:“把花端到那边去,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作什么……这琴怎么还不包起来,一会要跟了带去的……你别动,当心坏了妆,暖玉簪子呢?昨儿挑了半日放在盒子里的那支……妩儿,给你姐姐把簪子找出来……红袖,你给她再补点粉……”一转身望见门口愣着的小丫鬟,赶上去戳了一指头,“发什么愣,上门口守着去,轿子一到就让他们起炮仗。”
      说话的人约莫四十来岁,却并不发福,圆圆一张脸保养得相当不错,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她威严地调度着一切,呵斥着手脚不够利落的姑娘们,惟有在望着镜子里那凤冠霞帔、垂首敛目的女子时,狭长的凤眼中才仿佛闪过一丝似乎是欢喜的颜色:“好了好了,别在这里乱着了,都出去候着吧,让你们姐姐歇一会子。”
      人渐渐地散去,剩了一屋子凄清。尖利的声音似乎刻意低了些,夹着几分安抚:“到了那边就是少奶奶了,进门就有丫头妈子们伺候着,给姑娘道喜,姑娘算是熬出来了。”
      镜子中的人仍然坐着,神色木然,她逡了一眼,却也对这样的轻慢并不在意,只细细为她插上那支暖玉簪子,将声音再放低些:“姑娘你不要心里恨我,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劝的不该劝的,我也都已经说尽了,你要横了良心说我是害你,纵然恨这一世,也不过是这么着,对我虽没有好处,可也无甚坏处,姑娘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我们这样的人,站在这屋子里一日,脸上身上便明明白白地錾着‘下贱’两个字。若不是姓谢的肯这样看得起,将来你也终有一天是要放条身子出来听凭千人万人挑牌子。我把你养了这么些年,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真要到了那一天,怕你不一头碰死!”
      凤冠上的步摇微微颤了一颤,依旧不动了,身后的人叹口气,拿了帕子出来小心在新娘子的鬓角按了按,退一步端详仔细。
      “现如今放了这样的一头亲事,唉,你不肯随便拣一个人,堂堂的谢记银庄可又辱没了你什么?你不肯做小,人家也是规规矩矩三媒六聘的八抬大轿来接你,他能做到这份上,足见对你情深意重,眼见的一辈子锦衣玉食你还要挑拣,我做妈妈的也是真没有法子了。自打你十岁上一脚踏进醉红楼,妈妈可有半点亏待过你?如今把你安安稳稳地送到好人家去,也只望着你终身有个依靠,姑娘,只要你肯一心跟谢少爷过日子,将来好处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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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头已经轰然喧哗起来,不由分说地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是迎亲的花轿到了。她站起来,拿过开头给新娘子盖上,那幅红幕落下来之前,她忽然严厉地低声告诫:“今儿不单是姑娘大喜,也是咱们醉红楼大喜的日子,你若有什么三不知四的念头,趁早给我收收好,若是出了一丁半点乱子,可别怪我做妈妈的不认女儿!”
      掀了帘子出去,正撞上红袖端了一盘苹果进来,于是叫住她,将眼一逡里间,细细叮嘱:“好好守着,出了门上了轿,这事在我这儿就算完,若有个什么差错,姓谢的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货。你可听仔细了?”
      红袖惶然地点点头,走了进去。那凝神端坐的新娘子微微垂着头,手里只管抚摸着平日里用惯了的那方首饰盒。红袖不由得心头一酸,几乎要哽住,忙忙地走上前去,捧过那盏首饰盒在梳妆台上小心放妥,又挑了一个肥美胖大的苹果递到她手里,轻声说了句:“姐姐大喜,将来平平安安,多福多寿……”隔着重重的红盖头,新娘子婉转如乳莺般的声音淡淡地传了出来:“还要百年好合,子——孙——延——绵呢。”
      声音并不高,然而听在红袖耳里却有股侵入骨髓的寒意,又如同剜着心般地彻痛,不由得泪珠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一时只觉得站也站不住,摇摇地扶了床沿,缓缓蹲下身去,只喊得一声:“绮罗姐……”便再也哽咽不出一个字来。
      绮罗缓缓拉开盖头,露出娇若睡荷的脸儿,她抬手帮红袖拭了脸上的泪,轻叹道:“袖,不哭了啊,我不是好好儿的吗?”她托着红袖的脸,凝视良久方道,“先是胭脂,再是绮罗,但愿老天保佑,下一个不要是你!”
      红袖听到胭脂两个字,顿时浑身一僵,抓了绮罗的手慌乱地哭道:“绮罗,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也知道你恨他们恨到骨子里了,可是求求你,求你了绮罗,别玩火,千万别……”
      “晚了,”她打断她,嘴角竟不期然地弯出美丽的弧度,一时教人看得失了神,“火已经点起来了,想不玩,都不行!”
      那千娇百媚的浅笑在红盖头下渐渐消隐,红袖满面泪痕,木然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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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新娘已经被喧喧嚷嚷地拥进了花轿,鞭炮声又轰然响起,红袖方才从满屋子凄清中蓦然惊醒,一眼瞥见空空如也的梳妆台,脸色刹时变得毫无血色,半晌,方才知道冲到窗边,几乎是探出半个身子去,拼尽了力气喊:“绮罗,绮罗!你的胭脂盒呢,你的盒子呢……”
      然而这声音只悄然地湮没在满天的锣鼓与鞭炮声中,大红花轿渐行渐远,而高高楼台上的人已斜斜地倚着墙,滑落下去。
      轿子里的绮罗,正小心地捧着那方小巧玲珑的梳妆盒,那盒子红木雕花,铜锁挂勺,说不出的精致秀气。掀开盖来,是一块晶莹灿烂的美玉,一张黑白的小照片,和,一柄镀了金粉、寒气逼人的利剪。
      抚着相片上那英挺俊朗的眉眼,她紧抿着唇,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大力地扭着,彻骨的绝望与恨意从心底漫上来,漫上来,汇成一片汪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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