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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章 神鬼之道(下) ...

  •   洛绒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她原本以为有晴烟开解,芫芝怎样也不至于这样狠心决绝。可谁想得到……

      洛绒匆匆赶去,十三雅客居已然大乱,好在刘凯诗也很快赶到,稳定住了人心。晴烟急火攻心,昏迷到下午才醒转过来,看到身旁的洛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洛绒搂着她,轻声安慰,晴烟抽抽噎噎地哭着,“我昨日还开心姐姐笑了,跟我说了半天话儿……她问我将来打算……我以为她是要……要离开这伤心地……却不知,不知她竟已萌死志。我……若不是说得那般……我只要流露出几分胆怯犹豫,她就该舍不得我,她就不会……阿绒!那样姐姐就不会寻死了啊……”
      “傻晴烟,芫芝姐姐早几日就把遗书写好了,她早就选择了这条路,你昨天的话只不过是让她安心的上路,千万别再自责了。”
      晴烟如殷文那日一般哭得肝肠寸断,“我为什么什么都没看出来……我为什么睡得那么沉,连最亲的姐姐都救不得……”
      洛绒体会得到她这种强烈的无力感,只能一边哭,一边按着芫芝遗书上表露的厌世,活着的痛苦来安慰。可终究是没办法缓和失去这世上唯一亲人的彻骨之痛。两人抱在一起只哭得天昏地暗,声音嘶哑。

      俏竹一声“老板”将两个人拉回了现实。经过这连番折腾,男装的刘凯诗也颓唐了几分,眸子里满是细细的血丝,“稍等等再哭吧,前头都是西娜她们在顶着,你这亲妹妹总得留些气力帮帮忙。再者芫芝生前最是坚强淡定,你也得坚强地送她最后一程不是?”
      这话的确比其它的宽慰都来得有效,晴烟慢慢止住了哭,干了干脸,“走吧,俏竹。”她留下洛绒帮忙收拾一下芫芝的遗物,刘凯诗也没有立走,沉默地坐在芫芝常坐的窗口,望着飘摇树影,少了平日的自在洒脱,而多了不少芫芝脸上的寂寞凄清。她发现洛绒在瞧她,虽不惯这样被人审视,却终究耐不住心中感慨,“能因为一个人的死,放弃自己的生命,需要很大的勇气。自问我自己做不到,也不知道这样的放弃究竟是懦弱还是坚强。”
      从未在她的话中听到过这样的迷茫和伤感,难道她也曾有这般生离死别的往事,因芫芝的死而被唤醒?

      按照芫芝的遗愿,她也同殷才一般被火化了,便如她说她活得太累太心酸了,这时放弃也许能追上殷才,黄泉路上两人同走以免孤单。两人生前虽还没有任何承诺,但既然都是因为彼此而死,希望殷文能同意她这个孤女和殷才一起。殷文那边自然是点头的,传了话过来说爹娘地下有知也定然开心二哥和芫芝姐姐回去陪他们。
      青州路途遥远,殷文和晴烟都要各自准备,尤其是晴烟,这次离开上京,已准备西去理羌昌珠,短期内不会再回上京,定要细心准备妥当。

      芫芝火化的次日,洛绒便回了蔡府。她已定好了同殷文和晴烟一起回西景村去,然后可能跟着晴烟浪迹天涯。她将殷才芫芝的死算到了自己的头上,万分的内疚。她只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像个灾难,夺走了身边一个又一个人的生命。而就算她能找到那杜念坤,那神鬼道什么的报仇,那些亲切的面孔也不会再鲜活。
      她如今再不能容忍自己自私地用寻找老姐的借口,改变他人的命运,伤害他们。她甚至是想在这次西行中找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一个没有他人的命运会被自己改变的地方,舔舐心灵中强烈的罪恶感。

      幽媚居。
      她一回到蔡府,就听说谭姑姑到了,刘凯诗和蔡雅都在幽媚居等她。她只好拿了琵琶赶到幽媚居来。白墙之内,琵琶声悲,如夜鸟哀啼,哀婉凄清。洛绒静静立在门外,垂头聆听,心头悲意翻涌。
      偏偏就是有那些不识趣的,不解曲中韵味,莽撞打断这份愁美氛围。
      “你杵在门口干什么?”正是大少爷蔡延胜。
      琵琶应声而停,洛绒心中暗憾,道:“大少爷。”双膝微屈,算是行礼,抱着琵琶走进了幽媚居。
      蔡延胜一愣,数日不见,这个奴婢还是那么不识礼数!哪有主人不入,仆人先行的?按捺住怒气,也走了进来。

      蔡雅正泪眼婆娑,用绢帕拭泪,见到蔡延胜,忙起身道:“大哥,姑姑刚来……”
      蔡延胜道:“我不是来读书的,不过是闻声进来看看,你练你的,我在旁听听。”也长揖向年长的谭姑姑一礼。
      刘凯诗也在,向蔡延胜笑了笑,打个招呼,便望着洛绒,“晴烟还好吧?”
      洛绒点头,“晴烟让我代为谢过小姐那春望挽词。”
      蔡雅外祖父家便在平州,从前就听闻荷芳芫芝之名。平扬两州之人好曲成癖,对乐坊花门中的女子没有那么多忌讳歧视,因此从前便曾在外祖父家听过这对姐妹花唱曲,并对她们成名之作《春望》印象颇深。如今姐妹花都已香魂渺渺,几多唏嘘,便以《春望》之词意填了一付挽联。

      一旁的蔡延胜突然插口,“你们说的那晴烟,是不是什么居里跳舞的?她的姐姐听说曲子唱得很好,名气大得很啊。”似乎也是听说了芫芝自杀的事情,皱眉摇了摇头。
      蔡延胜颇有点书生的酸腐气,对礼教纲常更是在意,视青楼女子历来如洪水猛兽。刘凯诗奇道,“连延胜都知道了,那名气可真是够大了。”
      蔡延胜立刻为自己开脱,“不过是前天几个同窗聚聚,李副使的公子李天晓几个谈起罢了。巧合巧合。听你刚刚所说,似乎跟这个姑娘很熟?”
      后一句是跟洛绒说的,洛绒正一愣神,不知他问这话什么用意,刘凯诗心中明白,岔开话题道:“刚刚谈起芫芝,都想起了《春望》此曲,可时日久了,竟记不起调子,还请姑姑弹弹。”她轻轻打着拍子,念道,“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若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槛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风化日将老,佳期尤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谭姑姑也隐隐动容,“一份相思,一种等候,待到红颜憔悴,才知人生苦短,寻个同心人太难,即便春风多情,渺渺佳期又要盼到何时?”

      蔡雅听得似懂非懂,与那女儿家思春的心情又颇为相似,顺手便弹了起来。弹过大半,已是心伤满眼泪,实难继续;洛绒和谭姑姑不约而同抱起琵琶,合奏“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结尾,一稚嫩,一老道;一轻扣相思门,一熟谙相思事;听来别有一种同问春风的味道。
      曲终,泪尽,刘凯诗道:“这曲可是奇了,三人联奏,各有各用情之处,精彩之极。”
      蔡雅此刻也擦干泪,笑道:“姑姑,雅儿弹得还好吗?”
      谭姑姑道:“小姐能将自己感动落泪,还不足以看出吗?不过,悲伤心,以小姐年纪,还是不要常奏这种哀怨曲子,于身体无益。”
      蔡雅谢道:“多谢姑姑教诲,雅儿知道了。”

      谭姑姑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望向洛绒,“老身听说,芫芝这几年来的那些新曲,都是出自洛绒你手?”
      洛绒忙道,“回姑姑,洛绒哪有那个能耐!就是记心好些,记得爷爷小时候唱过的歌罢了。”
      谭姑姑摇头道,“那般拗口难记的词,你当时四五岁年纪,如何能记得如此清楚?”
      洛绒倒是没想到谭姑姑似乎是对自己的来历有些了解,这下子正不知该如何解释,谭姑姑却幽幽叹了口气,“少年人淡薄声名,也是好的。”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刘凯诗心思慧敏至极,“姑姑是想说翠霞小筑那事吧?”
      谭姑姑点点头,“听闻是一个男子听着曲突然发了疯,把唱曲和伴曲的两个姑娘都给害了。张妈妈心疼得不行,那可是她们翠霞第一把金嗓子的翠环姑娘,就这么喋血花门。老身昨日去翠霞才知,那男子杀人之前,怒骂了一句,你这蠢材,《发如雪》竟被你如此糟蹋!”
      洛绒怔怔地望着谭姑姑,不管这人是谁,为什么会这么说这么做,毕竟是由她带来的《发如雪》而起,她的罪恶……
      她在心中狠狠地责备自己,恨不得在心口上插上几刀才好。好在刘凯诗叫她,把她拉出了这种近乎要癫狂的状态。

      “姑姑说想听你唱唱,这些怪曲原本是什么味道的。”
      谭姑姑点头道:“春香楼昨夜,玉菲姑娘也遭了不测。那凶人也是留了这么一句,只不过曲子换成了《青花瓷》。”
      洛绒点头,后悔是没有用的,还是应该做些有益的事情补偿。
      “这凶手竟连着两夜都逃了?”默在一旁一直未作声的蔡延胜急了起来,他是谦谦君子,自然与这种残忍嗜杀的恶势力绝对对立。
      “翠霞和春香对这人的描述颇为不同,但是轻功都是极高,下手也极狠。”倒是刘凯诗回答的他,“模样不同,但都是瘦高身材,估计脸上是易了容的。”老板的信息果然十分专业。
      谭姑姑叹息一声,“老身未听芫芝唱过,便来要你唱唱,这些曲子本该是怎样的。也好指点那些唱曲弹曲的一二。如今上京花门中已是一片恐慌,可为了生计又不能关门谢客,那人又那么神通。”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停在了洛绒身上。刘凯诗插了一句,“唱《青花瓷》吧。”
      洛绒点点头,刚才已在心中回想了一遍这两首歌的歌词,此时指在弦上,弹唱了起来。这些略有些饶舌的歌,虽然有古风,但是与古代的唱曲风格全然不同。古人的节奏绝没有那么快,因此给芫芝改编的时候也稍稍放缓了些。也亏是芫芝,悟性极高,心境又与词中的哀怨极近,才能唱出感觉来。
      曲毕,一片沉寂。许久谭姑姑才出了声,“果然是奇怪的曲子。”
      看看天色也略有些晚了,刘凯诗便站起身来,“得,今儿就这样吧,姑姑请到清意斋去喝杯茶,昨儿我爹爹给的明前龙井。延胜也来吧。”

      蔡雅和聆弦也跟着出了幽媚居,洛绒例行的收拾刚用过的茶壶茶杯,正回味着《春望》中的痴意心酸,又猜测着那杀人凶手究竟何许人也,怔忡间瞧见几上谭姑姑的乐谱未拿走。顺手翻开,正翻到那流传到了现代的名曲《春江花月夜》。她如今心中愁闷翻涌,也只能靠曲子开解,想也不想,便抱起了琵琶。
      《春江花月夜》旋律婉转悠扬,俨然便是一幅清江明月的静谧幽雅之画,也是一首轮回永恒的诗篇。在带着灵性的音符中,洛绒将对殷才芫芝,还有那两位未曾蒙面却因己而死青楼姐姐的悲恸渐渐融入,心中慢慢平静少些。她缓缓睁眼,正待长出一口气,却见门前倚着一人,眉头轻轻纠结,凝望着她。
      他怎么又回来了?

      洛绒忙起身,道:“大少爷。”
      蔡延胜见她突然睁眼出声,也是一呆,忙站直了身子,清清嗓子,“我回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果然被我逮住了。”此话一出,看到洛绒呆了呆,低头却不反驳,心中暗骂自己又来找吵架,又清清嗓子,道:“这是个什么曲子,比刚才那些都好听得多。”
      洛绒答道,“这个叫《春江花月夜》。”
      蔡延胜点点头,“你们女孩儿家,就应该弹些这样雅致的曲子,那些痴痴怨怨的,都是青楼女子拿来矫情骗钱的,没得辱没了自己的清名。”
      这叫什么话,痴痴怨怨就辱了自己的清名?那要他说,女孩儿家,就该傻傻的过一生,不仅剥夺仕途,还要避开情路,那还剩下些什么?她正伤心芫芝她们的死,他就冲着枪口撞过来。
      可她实在不想再跟他吵,这几次对话,她大体上知道蔡家这位大少爷有些大男子主义,虽然敬爱母亲,尊重二夫人,也疼爱妹妹蔡雅,可在他心里,女子仍旧是男人的附属品,是轻视的对象。“大少爷抬举奴婢了。奴婢原本便是跟在花魁清客身边,没有什么清名,也没有辱没这一说。”
      蔡延胜瞪大眼,很是吃惊这个事实,“你,怎么……”
      洛绒平静的看他一眼,笑道:“就看我跟十三雅客居的芫芝和晴烟这么熟,大少爷还猜不出来吗?”洛绒这么一说,心想他必定不会再理她这种矫情骗钱的低贱女子,讨个耳根清净。她也算恣意妄为,要是大少爷一气之下以此为名把她从蔡府撵出去,连刘凯诗也保不住她。

      蔡延胜看着洛绒,不信任的端详着她,别过脸,“你能离开那个什么居,知道那里女子的可耻,虽然……也还算是清白吧。”
      “奴婢不是因为那里女子可耻才离开的。奴婢在那里见到的女子,可怜,可敬,可亲,可爱,却不可耻。”
      蔡延胜听她不仅不领情,还要纠缠可耻可怜这些小处,“你难道是老天派来跟我作对的吗?怎么有你这么放肆的奴婢?”
      洛绒看他又急了,忙道:“奴婢说错了,下次知道大少爷不喜欢听,奴婢不说就是了。”她如此听话,倒是蔡延胜想不到,呆呆的找不出下句话来。
      洛绒抱着琵琶,道:“大少爷,奴婢告退。”蔡延胜看她低头走过,却不知哪来的一腔怒火,一把拉住她的左臂,把她拉到身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章 神鬼之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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