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二章:離家 ...
-
第二天辟天便傳出了六王爺澹台瑁將要代表辟天与穆疆和親的小道消息。雖然琅羽帝還沒有真正頒布聖令,但市井之間關於和親的消息卻早就傳得沸沸揚揚。
而琅羽帝也沒有甚麼制止的行動,就像是默認了一般,更是滋長了流言。
大概澹台瑁是真的要去和亲了吧。
市井之间口口相传着,都是六王爷为了辟天的江山社稷要去穆疆和亲的消息,也不知道澹台瑁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现在琅羽帝登了基,穆疆来的使者也在辟天,大概来说的便是这事儿吧。
就在辟天将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穆疆使者没有料到辟天会突然想到和亲这一招,手忙脚乱地赶紧给他们敬爱的可汗发了信。
————————————穆疆。都城丌氐(ji di)。可汗金宫。————————
巨大而华美的牛皮帐篷里,锦绣着藏蓝色与苍青色纠葛的繁复花纹,像是荼靡茂盛的苍木一样,苍劲磐扎得像是本就生长在那暗红色的皮帐上。
帐内点着舒神的馨香,淡淡的,带着点点冰凉的味道。
就像是上位那位的可汗一样,棱角锋利,眉眼深邃,唇薄如纸、抿成了决绝果断的弧线。
他的人,也是一样冷漠而无情,像是这世间一切都无法泛起他心湖一丝波澜一般。
此刻,他盘腿地坐在洁白如雪的虎皮上,右手撑着锋利的下巴,左手修长有力的手指正若有所思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低矮的檀木书桌。
面前摆着一张刚刚从中原飞来的信鸽身上取下的纸。
然后他依旧不带感情地从一旁拿了一张同样潔淨如雪片的紙,沒有表情地寫下了他的指示。
喚進帳外靜候的要離,將紙片交給了他,讓他去處理傳信之類的事。
要離靜默地又再退了出去,細心地將帳門垂下。
烏介亍依舊撐著下巴,左手卻無意識地扶上了那張來自中原的信紙。
他湛藍色的眸子像是帳外清朗的天空一般,此刻也出神地盯著帳頂,眼神竟是他自己都曾未察覺到的……溫柔。
————————————辟天。都城揽日。六王爺。昶顾府。—————————
澹台瑁静静地坐在窗沿的小塌上,竹编的凉被驱了暑气。
他想起昨日和二皇兄的争执,甚至还动用了那唯一一个要求,他抿了抿唇,现在想起来,好像是他好像要去穆疆一样。他其实才没有那么想去穆疆,想要嫁给那个人,他只是……只是…………只是心疼二皇兄。
澹台瑁已經15岁了,去年就已经行了成人礼,已经不算是什么小孩子了;而二皇兄也就只大了他3岁而已。若要说澹台瑁他还是小孩子的话,琅羽帝又能大到什么境地去?可人家都已经统一了中原,将辟天的版图扩大到了历史上最大的境地;虽是少年,可又有谁能质疑他的能力。
往往,当人们只看到他的能力的时候,都看不到他脊背上一道又一道深刻而沉重的伤疤。結痂了的,腐爛了的,都是過往他捨不得卻不能不捨得的記憶。
還有那些早已過期不候的誓言。
所以澹台瑁他,也只是想要帮帮二皇兄而已。既然二皇兄想要這天下,那他有為甚麼不能幫幫他。
他只是、這樣心疼他。
*****分分*****
一切就按照琅羽帝的计划丝毫不差地进行着。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便是,他从未想过乌介亍他会这么快答应了和亲的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偏偏又想不出来。
澹台瑁这几日也一直在催着,琅羽帝受着那句承诺的限制,也没办法,只有依了他的意愿尽快地颁了圣旨;给澹台瑁的婚期定在了一月后的七夕。
颁了圣旨之后,澹台瑁催他也就没再催得那样紧了,像是安了心。
只是因为穆疆路途遥远,澹台瑁过不了半个月就得启程了。穆疆来的使者也留在了辟天,等着和澹台瑁一同上路。
颁下澹台瑁要嫁去穆疆的消息同时,琅羽帝也一起颁了将要改革的消息。也就是之前和秦丞相顾将军他们商议过的那些条款。也顺便一起将宫内的顷虞殿列成了禁宫。
琅羽帝依旧每日每日将自己埋在成堆成堆的奏折中,一日比一日瘦了下去。几天前他颁下圣旨时众人反应不一,有支持他的,也有说什么千年组制不能变的;奏折像是不要钱买一样,一堆一堆抱进来。
最多的,还是害怕自己的利益受了威胁,想要劝说琅羽帝纳妃的折子。
琅羽帝对着那些折子厌恶地皱了皱眉,连批都不想批,垒在了桌子一角。
茭白在一旁安静地研墨,没有说话,神思不知飘到了哪儿去。
前来祝贺琅羽帝登基的使者团现在都走得七七八八了,除了穆疆来的那几个。
所以那个人……应该也走了吧。
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茭白手下机械地磨着墨,双眼望向了门外,于是没有看到琅羽帝他抬起了他深邃的眼,一脸深思地望着他。
琅羽帝没有说话,半晌,收回了视线,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将手伸向了那堆高高垒着的奏折,随意抽了本出来,握着朱批,写下了龙飞凤舞的几个字。
第二天琅羽帝便颁布了纳妃的消息。
茭白不知道为什么琅羽帝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只是当他手里拿着那卷明晃晃的圣旨时,他已经没有再劝说琅羽帝办法,只有努力用他最平静的声调朗诵出里面的每一字一句。
琅羽帝他,何必非要把自己逼得这样紧。
可若不是自己的话,琅羽帝他现在也不可能是一个人。
若是自己那时小心一点点就好了,若是自己那时没有那样相信那人就好了。
若是……若是没有遇见他便……好了。
琅羽帝端坐在高台上,不知道想着什么事情,没有注意到茭白的异样。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大殿外一碧如洗的晴朗天空。
他面无表情地,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狠狠收拢了明黄龙袍下的拳头。
……如果,这些都是你想要的,我怎么又不能为你一件一件做好。以后再遇见你的时候,能不能、就别再怨我了。你是不是、就会…………回来…………了。
琢,我多希望…………
琅羽帝用力咬了咬牙,将视线收了回来。茭白将圣旨也快念到结尾了。
对啊,再等、也等不了多久了。
茭白念完了圣旨,底下的臣子们一个一个俯身下地,叩拜着琅羽帝的英明。
琅羽帝也只是淡淡地颔首,把这件纳妃的事交给了仍在惊讶的秦老丞相。
然后,半个月也就这样晃了过去。
琅羽帝再从奏折中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瘦得连皇袍都被茭白拿去给了内宫改了好几遍。
看得茭白心疼。
看得茭白内疚。
六月中下旬了,澹台瑁也准备好向穆疆出发了。明天,也就是明天了。
而琅羽帝半月前下的圣旨,说要纳妃的事,从辟天各地的采女也陆陆续续地来了。除了几个离揽日稍微远一些的地区,还有几个地方官员的女儿因为路程遥远,还要再耽搁几天。
还有琅羽帝的改革,现在渐渐地有了些起色,威逼利诱之下,大多官员也都接受了。反响最大的还是商人们,也是在他们之中,琅羽帝的呼声最高。
琅羽帝望向御书房中央无暇的汉白玉地板上,阳光肢离得只剩疏理的光斑,像是渗进了玉质一般,引得那一小块光斑像是自己在发光一样明亮而盈润。
那是半月前澹台瑁一直盯着出神的地方。
明天澹台瑁他就要去穆疆了,也不知他为什么非要去穆疆,只是答应过他的一个条件,现在他又提了出来,自己也没有不答应的原因。
毕竟从小那个人教自己的便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一直都有在努力地向那个人所期望的那般成长,想要足够强壮到可以与他并肩,可以给他他一直想给的保护与宠溺。
他一直都有在努力地遵守着自己的诺言,不管自己要付出些什么,或是那个承了诺的人其实早已不再在乎了。
他从小都是个有些固执的孩子,他也知道。
瑁儿和他这样像,只要是他决定了的事,有些连他都没能改变。琅羽帝他不知道为什么瑁儿他非要去穆疆,或许是想要去看看那个连他向来随性的五皇兄死也不会来的穆疆究竟是什么样,或是那个留住了他五皇兄那颗从来都漂泊不定的心的穆疆前可汗的弟弟、他如今唯一在世的血亲又是什么模样。
或许吧。琅羽帝也没问。
既然瑁儿想要,他又无可奈何,只有微笑祝福。
那人说祝福就是祝福者的幸福,那人说被祝福的人都能得到幸福。
而琅羽帝他,多希望他们都幸福。
白昼也就这样沉淀成了黑夜,又再褪色成了白天。
琅羽帝的寝宫琅琊殿的灯火亮了一夜。
第二日早早的,揽日的居民们便起了身,聚在了澹台瑁车撵将要经过的道路旁。
澹台瑁没有进宫去,只是站在玄扬宫门的城墙上,等着琅羽帝出来。琅羽帝一夜未眠,澹台瑁见到他的时候,琅羽帝的眼眶里带了些微的血丝,眼眶底下淡淡乌黑的青。
两兄弟相对无言,那还是天刚亮的时候,道路两旁的樟树绿盖荫浓,墨绿色的叶面上是新凝的露珠,空气中眷绐了些樟木独特的清香。
时间就这样平静而淡然地划过去,谁都没有说话。只剩偶尔夏季的晨风缠绵地拂过,卷起樟木疏奚疏奚地响。
最后还是琅羽帝身边的茭白看了看天色,对琅羽帝说,六王爷他该启程了。
琅羽帝张了张口,最后只是说了句:
保重。
澹台瑁仍是静静地看着琅羽帝,他的二皇兄。最后在转身离去时,冲他故作俏皮地笑了笑,说:
二皇兄,要幸福啊。
澹台瑁转过身,倏忽泪流满面。
没看到他的背后,琅羽帝听到他的那句祝福後,突然微笑的脸。
只是那笑里,怎么却开满了满满的、苦涩的花儿。
琅羽帝没再说话,只是一味微笑,双眼望向不知名的远方,眼神温柔,唇角带笑,却是满口苦涩。
琢啊,你看,瑁儿都祝福我,说要幸福了;那你快回来呀,快回来呀,我才能、真正幸福呀。
琅羽帝就静静地站在城楼上,看着澹台瑁的车队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道路的另一边,湮没在飘扬的尘埃里。
琅羽帝突然就觉得、好像澹台瑁这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似的的错觉;抑或是,自己等不到他再回来了一般。
他歛了歛眉頭,想要趕掉這種感覺。
突然便想起,那好像是前世的日子里,也有那麼一個人,站在現在自己站的地方,目送著自己率領著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地奔往前線。
然後,也就那樣簡單地、再沒見過面。
那時那個站在城牆上目送他遠走的人,是懷著甚麼樣的心情呢。
會不會、有那麼一丁點兒的捨不得。
琅羽帝沒有回頭,仍是望著前方,淡淡問了身後的茭白一句:“朕出征是多久以前的事。”
茭白聽見他的問話,神色複雜地望向遠方,像是勾起了甚麼傷神的過往,輕輕嘆了口氣,說:“半年了。”
琅羽帝明顯地愣了,然後才反應過來,好像是這樣的。
才半年啊,他還以為…………
早已過了半生呢。
琅羽帝依舊望著澹台瑁車隊離去的方向,待塵埃都沈澱了下來,看熱鬧的百姓門都散了七七八八,他依舊站在那裡,望著遠方,一動不動,像是在等著甚麼一樣,站成了一座雕像。
琢,該回來了吧。
琢,你快回來啊,好麼。快回來啊,快回來啊,我怕我會真的、
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