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雨之城

15、第 15 章

　　跟着王梅七拐八绕的在村子里走了快十分钟，经过了些或宽敞明亮的新院落，或破败颓废的旧房屋，一路鸡鸭猪牛的叫声不绝于耳，各家茅房猪圈的味道冲鼻而来，无处可躲。终于王梅在一座小小的院落门口停住了脚步，文斌不禁解放了一般的轻轻长出了一口气，一路紧皱的眉头也疏散了开来。

　　站在院门口，文斌打量着小英的家：院子不大，从院门到房子门口用红砖斜着铺了一条两人宽的走道，各处角落随意丢着些破砖烂瓦，锄头平铲等农具一处处靠墙摆放着。站在院子里，透过年久失修的土坯墙缝隙，还能看到外面的人影晃动。经过常年雨水雪水的浸泡，墙根处的土坯都糜烂了，掺着的稻草从酥松的土坯里裸露出来，一圈圈灰白色的碱花无所掩饰的显示着生活的艰辛。一边墙下面砌着猪圈，猪圈隔壁是鸡舍。房子和院子齐平，一共三间，边上一间只有个上下不遮的檩条门，看得出是杂物房，杂物房旁边立着个灰黑色的老旧梯子，自是上房晾晒用的了。两间是五合板门，和肮脏破败的砖墙一样，看得出是有年头的了。

　　王梅带着文斌径自走过院子，来到房子门前，一边拉开房门，一边喊着：“婶子在家不？”
　　一个苍老的声音应着：“谁啊？进来。”随即一个个头矮小，梳着抓髻，上身灰棉袄子，下身抿裆裤的老大妈迎了出来，看见王梅笑着说：“梅梅啊，你可老久没来俺家了，今天这是有啥事不？”看到王梅身后的文斌，不禁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的说：“咦～，这是你女婿吧，来给你婶你叔相看嘞？”
　　王梅扑哧一笑说：“这不是俺女婿，是你女婿。”
　　小英娘打了王梅一下说：“这闺女，恁瞎说，快进屋。”
　　老卞头讪笑着给王梅和文斌倒茶，拿水果糖吃，文斌慌忙帮着倒水，嘴里说：“叔，不要客气，这不是新年吗，俺来看看你和婶儿。”
　　老卞头看着王梅说：“闺女，这是？”
　　王梅刚要说什么，文斌抢着说：“俺叫宋文斌，和小英是同事，是咱白水县的，小英没回来，要等春节才能放假，委托我呀来看看你们，你们都好吧？”
　　小英娘站在一边，双手拢在小腹上，眼睛扑闪着看文斌，嘴里机械的回答着：“都好都好，就是想小英，你们是同事？咋你有假回家？”
　　文斌说：“我是请假的，本来元旦就一天假，我也不想回来的，俺爹打电话给俺说俺娘病了，我就回来了。结果是俺爹骗俺回家的。”
　　小英娘笑呵呵地说：“当老人的都是这么想孩子，你可不要生你爹的气啊。我家小英就是不回来，俺想让她请假吧，又怕耽误孩儿工作。”
　　老卞头插口道：“别光顾说话啦，你们吃饭没有，在家吃饭吧？让你婶做烩面吃。”
　　文斌赶快说：“不用麻烦，俺和俺爹在王梅家吃过了。”
　　老卞头疑惑的问道：“你爹是？”
　　王梅说：“他爹就是在俺家上班的老宋叔。”
　　老卞头和小英娘同时哦了一声，彼此对望一眼，一时沉默了下来。
　　喝了两口水，文斌突然捂着肚子站了起来，尴尬的对王梅笑笑，问道：“这哪里有厕所啊，可能吃坏了东西了。”
　　老卞头忙领着文斌出门，绕过杂物房来到房后，一个四处透风的檩条搭盖的厕所立在眼前。
　　文斌说声不好意思，赶忙钻进厕所，拉上木板门，刚刚蹲下，就激射而出。一阵舒服之后，蹲在两块木板之间的文斌才注意到厕所的龌龊来：泥水混合的脚印踩满在木板上，到处湿达达的；漏风的四壁一阵阵寒意渗上身来，尤其是下面的味道混合着冷风拍着屁股，顺着腿间的缝隙吹上脸来，闻之欲呕。文斌还是第一次上这样的厕所，自己家里是抽水马桶，省城的住处还有浴霸，就是王梅家，也是砖房水泥地的冲水蹲坑。
　　解决了燃眉之急后，文斌赶紧要起身，才想起没带纸，还好马上发现门后用铁丝挂着两叠纸，一叠报纸，一叠黑黄的草纸，都是仔细的撕成巴掌大。摸了摸质地，文斌撕下几张草纸处理，可总是觉得没有擦干净。
　　回到屋里，文斌不好意思的笑笑，王梅揶揄文斌道：“你这城里人吃不惯俺们乡下吃食吧？中午也是炒菜啊，你这肚子太娇贵了。”
　　听到王梅说吃的，文斌忍不住的一阵反胃，好歹压了下去，喝了几口水之后说：“咱回去吧，怕俺爹着急回家呢。”
　　老卞头和小英娘把两个人送出院门，看着两个人转弯不见了才回去。

　　走在路上，文斌没有了来时的兴冲冲的劲，显得意兴阑珊的，王梅察言观色，忍不住说道：“怎么样？还来我们农村当农村人吗？任何事情都有两面的，现在知道了吧？农村天地是宽广，可容不下你们城里人娇贵的心啊！一时的风花雪月不是生活，天天的鸡毛蒜皮才是日子！”
　　文斌用惊讶的目光看着王梅说：“你还挺文艺青年的嘛。”
　　王梅不屑的一嗔说：“我虽然没考上大学，我上高中的时候语文成绩还是很好的，我喜欢看书，喜欢畅想。要是不帮着家里做事，我就打算当个诗人呢。”
　　文斌不服气的口气说：“诗人？没那么容易吧。”
　　王梅用骄傲的口气说：“说不定呢！别以为我们农村人就孤陋寡闻，我有空的时候就在屋里上网的，那些流行的诗我也会写啊，而且保证比他们写的好。除了青藏高原，就是黄土高坡，要不就是身体写作，俺只是舍不开脸皮罢了，现在这世道，谁骗谁啊？！”
　　文斌不禁对王梅刮目相看了，赞道：“你还真不是一般女孩儿，怪不得这么能干，要是你有机会去了省城，用不了几年我就有机会给你打工了，就怕你不要我呢。”
　　王梅听了，淡淡一笑，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回了家。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王亮和家人吃过晚饭，自己回了房间，刚在窗前坐下，就听得刚才吃饭的屋里啪的一声脆响，随即争吵的声音传了过来，王亮眼睛眨了眨，打开了房门，走到院子里听。
　　王顺生站在饭屋的地中间，脚下是摔得粉碎的饭碗碎片。暴怒的脸充血后红彤彤的，脖子上青筋毕露，手掌不停的拍着桌子叫着：“好你个老宋，这是耍人嘞，这头跟我相亲，那头却他娘的有了儿媳妇。”
　　王梅战战兢兢的说道：“爹，这都怪我，不该应下宋文斌，替他哄你们。”
　　“这不怪你，钱你收下了？”王顺生问道。
　　“在我屋里，我去拿给你。”王梅转身出门，顷刻提了个纸包回来。
　　“行啊，老宋，以为有点钱了就可以打我脸了？我呸，我王家的闺女不是好欺负的。”王顺生走到床边坐下，点上根烟，发狠的说着。
　　“爹，这也不怪宋叔啊，他也不知道宋文斌有对象了啊！也不能怪文斌，宋叔事前也没跟他打招呼，说来说去，这就是个误会。算了吧爹，谁也没损失啥，不是啥大事，不能伤了老宋叔的脸。”
　　“哼，你小孩子懂个啥，本来要是这头亲事成了，以后你也有个依靠，我们老两口能陪你一辈子？你哥又是个那样子。老宋他一个下岗的人，跟我能球啥？有钱我还请不来人干活？不行，我得让他们成不了，还得跟咱家成亲事。”
　　“爹，你咋这不讲理呢？人家又不是故意的。”王梅急了，跟爹吵了起来。
　　“讲理？这世道谁跟你讲理，有钱就是理，没钱就是球！”王顺生倒冷静了下来，没向王梅发脾气。“行了，梅梅，钱既然还给咱了，咱就收着，回头我让媒人去找老卞家提亲，让小英嫁给你哥。”
　　“你糊涂了爹，谁能这时候把闺女嫁给俺哥？人家就不心疼自己孩子？”王梅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爹。
　　“傻闺女，心疼闺女归心疼闺女，你不懂。再说了，你哥现在吃着药，回头好起来，又是个好后生不是？就算不好，又不哭不闹，能咋着？总比那没病没灾却出去粘花惹草的强吧。嫁给你哥，啥也不用干，吃香喝辣的，这是享福嘞。”王顺生一篇话讲出来，自己都觉得在理。
　　“那你准备给多少钱？”王梅看劝不回爹的想法，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问问爹的下一步打算吧。
　　“十万，当然不会一下子全给，先给两万，等过了门再慢慢给。”王顺生狡诈的笑笑。
　　“就怕人家不肯。”王梅嘴里说着，心里一阵阵发虚，她也知道人家可能是肯嘞。
　　“这你就别管了，等你爹把你哥的亲事弄成了，再说你跟文斌的事。”王顺生得意的把烟屁股扔在脚下。
　　“我不用你管，我这辈子不嫁人。再说了，你弄成这个事，以后我和小英咋想见呢？”王梅说着，扭头出了屋。
　　“嫁不嫁人可不由你呢！”王顺生坚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