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雨之城

11、第 11 章

　　向队里领导汇报了最新发现的线索之后，经过讨论决定让老郭带董浩去卞小英家的村子去摸摸王亮的情况，虽说王亮有重大作案嫌疑，但是一些基本的情况还是要先了解清楚，避免误判和打草惊蛇。和当地派出所联系之后，老郭决定后天一早开车去白里村，路上大概要四五个小时的时间。
　　出发之前一天的晚上八点多，董浩吃过了饭，正在宿舍收拾自己要带的背包，整理一些路上的必需用品什么的，放在床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一看号码，是张阿姨的电话，马上接听：“喂，你好，张阿姨吗？”
　　“董浩，你快来啊，爸爸出事了。”小妤的哭声从电话那端传了过来。
　　“怎么了小妤，你爸爸怎么了，你们现在哪里？”董浩的心一下子呯呯的跳了起来。
　　“爸爸……我爸爸……在楼顶，他要自杀啦，你快来……救救我爸爸。”小妤断断续续的哭诉着。
　　“好，我马上去，你们打了110了吗？”董浩边穿衣服边出门，飞奔下楼。
　　“打了，你快点来吧，记得叫上警队别的同事来帮帮忙。”张阿姨的声音替换了小妤的。
　　“好的好的，别着急张阿姨，我马上打电话通知他们。”董浩跨上山地车，快速骑行起来。

　　半个小时后来到老郭家楼下，董浩看到110的警察已抵达现场，警车的讯号灯无声的旋转着红蓝的光，映照着夜色中的人群。几辆消防车也已经停在小区门口，一个巨大的救生垫已经铺在老郭家楼下正在充气，几个手持对讲机的消防队员正在紧张的通报着情况，两个大功率探照灯从地面射上楼顶，一个男人正双脚搭在墙外的坐在楼顶上，远远望上去看不清面目，依稀是老郭的样子。
　　令董浩感到意外的是，小区外面还停了好多辆铲车，推土机等工程车辆，有的在轰鸣，有的则静静的卧在那里，整个小区周围就像个大工地一样。
　　拨开喧哗拥挤的人群，董浩找到处于警戒线里面的张阿姨和小妤，经过警察允许，董浩越过警戒线，和她们站在一起。望着楼顶的老郭，董浩问小妤：“你爸爸怎么了，为什么啊？”
　　小妤抽泣着说：“我们的房子前几天到了拆迁期限了，拆房子的人通知我们搬家，爸爸这几天都下了班和大家一起，跟他们理论，谈不拢，今天他们要强行拆房子了，爸爸一着急，就上了楼顶。”
　　董浩望望张阿姨，张阿姨也是带着泪花，说不出什么来，家里的事情她一向不怎么操心，老郭里里外外都替她们娘俩处理好了，原以为老郭事业一般般，自己内心有种种不甘，临到如今恐怕将要失去了，才知道老郭原来是家里不可缺少的顶梁柱。
　　一片混乱中，董浩耳听得周围人的言语不断的传入耳朵来，倒比问张阿姨娘俩儿了解的还多。
　　“这是何必呢，老郭为了大伙争权益，可也不用玩命啊？！”
　　“你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这拆迁摆明就是抢钱，换我我也玩命。”
　　“那你咋不上去一起？这大冷的天儿，可得多穿点衣裳。”
　　“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老郭还不是为了大家伙儿，闹到这个份上，你还说风凉话。”
　　“对不住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闹这么大，我平时没时间参加会议，你给说说？”
　　“你这倒还象话。这不昨天晚上大家下了班，拆迁公司的来了，说已经过了拆迁期限了，再不搬，可就要来硬的了。大伙没谁鸟他们，他们还真敢搞出人命不成？”
　　“这你还真别不相信，现而今为了拆迁出人命的多了，一看你就不关心时事。”
　　“我关心时事有球用？我就关心我的房子不能白给房产商。”
　　“你们怎么跟他们谈判的？不能由着他们摆弄啊，这地段的房子价位可不低。”
　　“费他妈什么话，我们还不知道这地段房子值钱？按照开发商那条件，我还不如把房子送人还落个人情。我们保家委员会跟大伙儿商量过，我们开的条件是要么在这里的房子盖好以后给我们等面积的房子，再加精装修，要么就是去他们给的郊区房子，面积是现住面积的120%，再加每平米七千的差价。这很公平吧，凭什么就得我们让出一万多一平米的房子给他们赚钱，奶奶的。”
　　“凭什么？人家老板后台可是硬得很，据说是上头有人。”
　　“谁上头没人？你老婆上头人更多！有人也不能明抢吧？和谐社会呢！”
　　“好好的你扯我老婆干什么。现如今不就是明抢了，你能怎么着？你没看警察都不管，干站着。”
　　“你他妈怎么专门跟我怄气，你不也是这小区的。”
　　“我是这小区的，我也没办法啊，你说的都是痛快痛快嘴，咱们能拿人家怎么样？还能造反不成？”
　　“造反我不敢，再不让痛快痛快嘴，咱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你们都别废话了，开发商老板来了，看看怎么解决这事吧。”

　　董浩随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一辆刚驶进来的奔驰600车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外面穿着灰色的呢绒大衣，几个穿黑色西服的人也从后面的一辆奥迪A6上下来，紧紧的跟在老板的周围，一看就是专门为了处理这类事件而来保护老板的保镖。
　　董浩见到这个男人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哪里见过。身后的小妤低声惊呼了一声：“怎么是肖湘爸爸？原来就是他要拆我们的家。”后半句是对着张阿姨说的。
　　夜色中，董浩还是看到张阿姨的脸有些发红，眼神中带了愤怒的看了肖湘爸爸一眼，转而眼睛定定的看着楼顶的老郭，小妤紧紧靠在妈妈身边，看着楼顶的爸爸。
　　肖湘爸爸在一行人等的陪护下，靠近了警戒线，经过一番交涉，警察拿给他一个大喇叭，让他和楼顶的老郭交流，尽量安抚老郭的情绪，争取尽快把这个事情解决一下，寒冬半夜的，谁都觉得冷得受不了了。
　　“你好，我是房产公司的，希望你能保持冷静，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协商解决，不要走极端 ，好不好？”肖湘爸爸冲楼顶喊。
　　老郭这时收回双脚，站了起来，站在楼顶边缘，却不回应喊话。楼下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声，有向老郭喊话的，有交头接耳交谈的，还有面带笑容的看热闹的，现场极为嘈杂混乱。
　　这时，刑警队的同事陆续都来了，挨着警戒线集合在一处，董浩上前，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警队领导现场办公协商之后，有和老郭关系不错的领导代表警队和老郭交流，冲着楼上喊：“老郭大哥啊，干啥搞这么惊险啊，不就是一套房子吗，不至于这样，你先下来，有事大家伙儿一起商量，行不行？”
　　楼顶的老郭听见熟人的声音，冲着楼下喊：“大李啊，你们来了，不好意思，惊动你们了。”
　　“没事，等明天你可得请我们喝一顿呐，这大冷天，你可不能赖帐哈。”楼下的人打着哈哈。
　　“要是明天我还在，请八顿都行啊，就怕得将来我在下面等着你们来才能再喝了。”老郭略显狂态的大喊着。
　　“爸爸，你就下来吧，你别不要我和妈妈呀，爸爸……。”小妤在原地跺着脚的喊，大声的哭着眼泪哗哗的流下来。
　　“爸爸不是不要你，好孩子，乖女儿……，做个乖乖的好孩子。”老郭声音哽咽着冲小妤喊。然后掉头冲着肖湘爸爸的方向喊道：“都是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我们好好的住着，你们要拆。拆也行，你们那个条件，摆明就是抢啊，要是你自己家拆迁，你拍拍良心说，你能同意那样的条件吗？”
　　董浩见房产公司的一班人马低声交谈了半天，还是肖湘爸爸冲着楼上喊：“你们提的条件很苛刻，我们不能答应，不过有商量的余地，你先下来，不要把事情搞复杂，搞对立，这样对谁都没好处，是不是？有话大家坐下来谈，好不好？”
　　老郭答道：“是我们搞对立还是你们搞对立？不是你们逼我们，谁会大半夜搞这个事情？你们以为我是闹着玩吗？今天这件事不能得到明确结果，我是不会妥协的。本来这里的房子就是一万多一个平方，我们让你们给同样面积的房子，你们不肯，要给我们当初买房的钱，你们当我们是三岁小孩不会算帐吗？要不你们就是让我们搬郊区，也行，你们给差价也行，你们又不肯，难道好事就得你们上，我们老百姓就由着你们欺负吗？”
　　周围的人纷纷对着房产公司的人指指戳戳的，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这个说：“这帮王八蛋，都是欺软怕硬的，平时在当官的跟前就象三孙子一样，到了咱们跟前就牛B的不行了，就得哪天好好收拾收拾他们才行。”
　　那个骂：“真真的是越富越小气，越有钱越贪婪。这么大个项目，赚那么多钱，按照市价公平补偿，怎么就不行呢？你们赚的不少了，合着我们都无偿搬迁你们才高兴是吧？整天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小心生孩子没P眼。”
　　远远的，董浩看见肖湘爸爸离开了人群，回到了车里打电话，并不时频频点头，顷刻，又下了车拿起大喇叭冲楼上喊：“我们的房产开发项目，都是有政府批准文件的，是政府规划的一部分，是为了给城市一个更美好的环境。拆迁补偿，也是有法律依据的，不是我们乱来的。你这样闹是不好的，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听我的一句劝，不要把事情闹大，对你没好处。要不这样吧，你先下来，我私人跟你谈谈，尽力给你补偿，好不好？算是我个人对你破例了。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要把这种行为扩大影响，我们也是按照政府要求办事的，不能破例太多，好不好？”
　　老郭在楼顶不屑的一嗔，喊道：“收起你们的嘴脸吧，给老百姓更好的环境？这话不假，但是你们是建立在伤害老百姓生活的基础上，这样的改善不如没有吧！算了，我也不跟你们费话了，看来你们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就遂了你们的心吧。”说罢，老郭站定了朝楼下探了探头。
　　“不要冲动，不要冲动。”肖湘爸爸和现场维护的警察，同时冲着老郭喊。老郭稳稳的站在楼边，现场人们的心仿佛同时被一只手提到了嗓子眼。

　　董浩冲着领导请示：“要不我上去吧，跟师傅聊聊天，或许能缓解一下他的情绪。”
　　经过短暂沟通，警察冲着老郭喊：“郭师傅，现在你的同事和家人上去跟你说话，好吗？你不要冲动，一定要冷静。”
　　老郭冲着楼下挥挥手，示意同意，董浩和警队的一个领导在前，张阿姨和小妤跟着，后面还跟着几个消防队员和警察，一起顺着楼道来到了楼顶。楼顶寒风凛冽，呼呼的风顺着衣服帽子的缝隙拼命往身上吹，瞬时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个冷战。
　　众人要往老郭身边走，距离还有七八米的时候，老郭冲大家摆摆手，说道：“不要过来，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小妤哭喊着要上前，被张阿姨紧紧拉住，嘴里叫着：“爸爸，别跳啊爸爸，你要是跳了，我也跳下去陪你。”
　　老郭硬起心肠，对着张阿姨说：“你拉住小妤，不要让她过来。”
　　张阿姨脸上的泪水簌簌滑落，无声的啜泣着，开口说道：“老郭，我对不起你，你这些天都不说话，我知道你恨我，是我害了你。你回来，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咱们好好过日子，好吗？”
　　警队的领导也在一边帮腔道：“是啊老郭，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啥呢？你不是想不开的人呐！你这么好的家，大伙儿都羡慕的很呢。房子的事情好办，你要是实在不想去郊区，刚才领导同意了，我们警队想想办法，给你换一套市区的，大一点的，行不？”
　　董浩出声劝道：“师傅，什么事先放一边，小妤不能没有你啊，咱们明天还得去办案呢，你先回来好吗？”
　　老郭对着董浩苦笑了一下，站在墙边踱了两步，小妤就想冲上前了，还好被张阿姨和警察拉住了。
　　“你们退后，好吗？让我想想，你们都退后。”老郭冲众人摆手。
　　董浩随着众人往楼梯方向退了几米，老郭对他说：“董浩，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董浩看看警队领导和警察，经过眼神交流，董浩明白领导让他见机行事，这可能是他挽救老郭的一个机会，随即深呼两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慢慢走上前去。到了离老郭大概三米远的地方，老郭冲董浩摆手说：“可以了，不要再上前了，就在这里说吧。”
　　董浩悄悄的慢慢挪动着脚步，不敢让老郭察觉，夜色中在探照灯的背影里，老郭的面目显得黝黑，看不清眉眼了。老郭的声音很镇定的传过来，仅仅是董浩能够听见的高度：“董浩，你是个好孩子，你明白师傅为什么今天做这种事情的吧？”
　　董浩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看张阿姨，没有回答老郭。
　　“你是明白的，我家发生的事情，你都清楚，我是个男人，我不可能忍受那样的奇耻大辱，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没有办法，自从那天之后我没怎么和你张阿姨说话，不知道说什么，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小妤要考大学了，我要给她足够的费用，拆迁是个机会，可这帮开发商是真黑心啊，或许我死了，能争取一些补偿，即使争取不到，我也不想再活了。”
　　董浩趁着老郭分神说话的机会，脚慢慢往前挪动了几下，离老郭大概两米多的距离，紧张的心砰砰的跳，手心里都是细微的汗水。
　　老郭继续说着：“董浩，你以后替我好好照顾照顾她们娘俩，我知道小妤喜欢你，等以后有可能的话，你们就结婚，也好照顾你张阿姨，好吗？”
　　“没问题，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也还要继续照顾她们的。”董浩边说着话，边又挪近了些，等待着合适的机会。
　　“爸爸，你回来呀……”小妤的哭喊声从董浩后面出来，老郭下意识的看了过去，只见董浩一个虎扑，冲老郭冲了过去，堪堪要抱住老郭的时候，早有准备的老郭顺势一个后仰转身，躲开了董浩的双臂。由于用力太猛，董浩上半身已经冲出了楼墙，脚下收不住，向楼下摔了出去。就在楼上楼下的一片惊呼声中，老郭伸手拉住了董浩的衣服，把他硬生生拽了回来，并用力把他甩向楼面。董浩落地后还滚了两滚才把身体稳住。后面的警察和消防队员也在这个时候冲了上来，千钧一发之际，老郭看了看小妤，快速跑动起来，冲着没有探照灯的楼房侧面冲了出去，楼下的探照灯急速转动，三晃两晃之间，楼顶已不见了老郭的身影。
　　楼下的人群急速冲着楼房侧面涌去，刚刚还挤满人的楼房正面空地马上显得空旷起来。肖湘爸爸和房产公司的人站在原地，略带气馁的看着人群冲过去，西装笔挺的几个人在灯光里尤其显得扎眼。
　　小妤哭喊着冲了下来，奔向老郭消失的方向，肖湘爸爸看到小妤，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张阿姨也从楼道里跑了出来，肖湘爸爸上前拦住她，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小妤也在，你家在这个小区吗？”张阿姨冷冷的说“这里是我家。”
　　“那刚才那个人是？”肖湘爸爸看着泪流满面的张阿姨，眼神不由得带出了震惊。
　　张阿姨，慢慢走近肖湘爸爸，他在那凌厉的眼神注视下，不由后退了一步，随即抓住张阿姨的手说：“我不知道你家在这里，你也从来不让我送你回家，我更不知道那个人是你先生啊，早知道，什么事情都好商量，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没等他说完，张阿姨抡起胳膊，一个清脆的巴掌扇在自我感觉良好的脸上，低低的一声怒吼从张阿姨嘴里迸出：“滚！”说完，张阿姨奔向了人群那边。

　　拆迁公司现场工头走过来问肖湘爸爸：“肖总，这看来不能施工了，等处理完了再说吧，要不我们先撤？”
　　肖湘爸爸揉揉脸颊，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撤什么撤？！不许撤。先不要上机械，看没人住的房子，先用手工给我拆，先拆楼道里的扶手楼梯什么的。只要不要再弄出人命了，起码不要因为我们施工造成人员伤亡，至于自杀的，不是我们的责任，不要去承揽，明白吗？我还不信搞不定他们。”
　　工头点头哈腰的说：“明白。”随即下去传达起来，那边救护车的呼叫声和人们的哭喊声响成一片，这边手拎工具的拆迁公司人员，在各个楼道里呯呯嘭嘭的砸了起来。
　　小区里的住户发现拆迁公司真的开始强拆了，顾不得再看热闹，纷纷回家处理自己的事情。

　　处理完老郭的丧事，已经是两周以后的事情了，董浩奉命还要去白里调查王亮，临走之前的一个白天又来到老郭家的小区看看。只见遍地尘烟，有些楼已经拆除了一部分，砖头瓦砾随处丢弃着，绝大部分的人家已经搬了，只有零星几家还有人住的痕迹。老郭家阳台上的门窗玻璃已经是支离破碎。张阿姨已经带小妤去了外婆家暂住，相关赔偿事宜还在协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