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世缘》陆青欢

5、【第五缘 烨青】

　　她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她尖叫着蹲在地上，捂住了脑袋。
　　千年蛇妖张开了血盆大口。她不该不听长老爷爷的话，以为这山上的精怪对她这样的植物化作的妖不感兴趣。
　　“吃这种小草精，可提升不了多少修为呢。”
　　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正好，本座还欠老君一颗内丹，让本座撞见了，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喂，小草精。”
　　有人在拉自己的手，见拉不开，于是强硬地掰开她的手。
　　一张绝美的脸出现在眼前。他有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仿佛含着春光，五官精致妖冶，却有仙家极为出尘的气质。她……可能……遇到了一位法力高强的仙人吧。还是个好美的仙人。
　　“咦，原来不是小草，是……花？”仙人眨眨眼：“这花还真是没怎么见过呢，看来本座果然是信息太闭塞了呢。喂，小花精，你叫什么？”
　　“我……我叫烨青。”烨青红了脸，小声地喏喏道。
　　“不是，我是想问你的本体。”仙人一笑，好像漫山遍野的花全部开了。
　　“那个……长老爷爷叫我小曼，曼珠沙华。”脸，好像更红了，要烧起来一样。
　　仙人摸摸她的头，道：“真是个特别的名字，原来是从西边天池远道而来的族群啊。”仙人从怀中拿出一块莹白的玉佩：“呐，小曼，这个送你，祝你早日修得正果。”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美丽的仙人。
　　长老爷爷说，这块玉佩是不得了的法器，带着它可以躲避很多妖怪的袭击，更可以让修为一日千里。烨青一改之前的散漫懒惰，开始勤勤恳恳地修炼。
　　她想见他。疯了一般的想。她还没有跟他说谢谢，她还没有跟他说，他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仙人。不过，从有了灵识到现在，她只见过他一个仙人，但是她就是知道，他是最漂亮的。

　　她终于得以位列仙班，却是不知道几千年以后的事情了。草木成精本就难得，即使有了当日仙人赠与的法器，仍然花了她好久好久。
　　久得，她几乎忘记他的样子。
　　可是，她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在众多仙子簇拥之中的美丽仙人，眉目含笑，手持一把微开的折扇，悠闲自得。
　　他们向她这里走来，她吓得忘记了呼吸，手中端着的盘子突然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很清脆的响声。于是她在瞬间成为了焦点，包括那人的视线。
　　“笨烨青，怎么搞的，又摔盘子了！”一旁的另一位端着盘子的仙子叫道，她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蹲下来收拾。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块黄色的衣角，上面是繁复的银线飞梭的绣纹，还有隐隐的金色暗纹，看不见一丝的线头，简直是精细至极的艺术品。
　　“你……”
　　她一抬头，仙人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她惊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仙人无辜地歪着头：“不是吧，本座长得如此可怖？”
　　身后一群花枝招展的仙女纷纷掩唇轻笑。
　　她飞快地摇着头，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咦？”仙人看了看，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本体，挺特别的一种花啊。”
　　他……果然忘记了么。
　　“我……我叫……烨青……”她低声道：“我是曼珠沙华。”
　　仙人点点头：“是了，我说怎么眼熟呢。”她听后，心里一喜，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好像几年前在哪里见到过这种花，当时还觉得奇怪呢。如今却是在天庭见着这样的花仙，看来常漓当日，也是孤陋寡闻了。”
　　她低下头，忍住泪水，不想落下。
　　他早已不记得她。
　　是啊，这几千年，在他这般的仙人眼里，也不过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儿。可是对她来说，却是漫长得让她几欲崩溃的等待。那么，这么多年来，她的心心念念的执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看样子你也是刚飞升不久吧，不如来本座这里，刚好本座在天庭的行宫刚成，缺极了人手。”
　　她低声答是。

　　她想问他，你还记得千年前被你救下的曼珠沙华吗。
　　她想跟他说谢谢。
　　她想告诉他，他是全天庭最漂亮的仙人。虽然后来有听说玉华上仙就是全天庭最好看的，可是她还是想亲口跟他说。
　　好想好想。
　　不过，能留在他身边，天天看着他，她发现，也是一件快乐的事儿。
　　也许是觉得这个傻呼呼的，单纯的小花仙很好使唤，玉华上仙号称一直独来独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会带着她。
　　“小烨，今天是锦华仙子的诞辰，帮本座从瑶池采朵花送去。”
　　虽然在瑶池采花时，被另外一位锦云仙子遇见，锦云仙子因为妒忌而找借口打了她两巴掌。
　　“小烨，你去看看上次本座让老君帮我烧的瓷器有没有弄好。”
　　虽然老君一见她就念念叨叨他的炼丹炉竟然要给人烧瓷器而耽误了时辰，待回去时他已出门去，被府里的总管罚了几道天鞭。
　　“小烨，去问问织柩坊有没有什么新的货色，最近的衣服本座都穿腻了。”
　　虽然一进织柩坊，里面的仙女一拥而上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浓重的脂粉气弄得她晕头转向，回到府里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说：“赶紧去净身，哪里搞来一身脂粉气，臭死了。”
　　“小烨，去阎君那问阎君把他的阴阳镜借来我玩玩。”
　　虽然第一次去地宫被吓得半死，被当做来捣乱的人强行扣在那个阴森森特别恐怖的阎君陛下面前，没有借到阴阳镜，被他摆了好几天脸色看。
　　她什么都不怕，就怕他不理她。

　　阎君陛下，也真的很好看。可是，还是仙人更好看呢。
　　仙人跟阎君好像一直都不对盘，准确的来说，好像仙人的唯一乐趣，就是想着法子去骚扰阎君。有的时候心血来潮直奔地宫，而大多数时候，都是让她去问阎君讨要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看着阎君跟周围判官侍卫们听到那名字后瞬间沉下来的脸色，应该都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吧。
　　去的次数多了，跟地宫也熟悉起来。再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阎君陛下终于松口答应借与仙人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看来阎君陛下，也是厌倦了仙人那些孩子气的东西举动；而仙人自从多次借到东西了以后，也失去了差遣她去借东西的兴趣。
　　再后来，仙人说，在他没有想到下一步怎么做之前，让她每过几天就要去地府报到，妨碍阎君做事。
　　她战战兢兢地去到地府，结结巴巴地跟阎君说明来意。阎君却意外地好说话，请她在一旁坐着，便不去管她了。

　　“你喜欢他，是吗。”阎君的声音很冷很冷，忽然从主位传来。
　　“啊，是，是的。”她红了脸，低声说。
　　“他不知道么。”
　　她摇摇头：“我只想留在他身边，看着他，就很满足了。”她想了想，鼓足勇气，反问阎君：“那，如果阎君陛下喜欢上了谁，陛下会如何呢？”
　　阎君的表情高深莫测，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她：“先让那人知道，然后，再天天跟着她，让她心里有我……吧……”
　　她又摇摇头，飞快地：“不行不行，要是有人天天跟着我，我肯定会被烦死了！”
　　阎君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奇异起来：“你这么觉得？”
　　“嗯，至少，我是这样……”她越说越小声，脸似乎更红了一些。
　　“常漓那个人，对什么事情，都很难上心。”阎君低声说道：“烨青仙子，一切随缘吧。”

　　等她回到天庭，看着那个人的时候，又重新思考了阎君的话。
　　先要告诉他，然后，死缠烂打？
　　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冲了上去，停在仙人面前，闭上眼睛一幅视死如归的样子，大声喊道：“玉华上仙，我喜欢你！”
　　仙人一直微笑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是么，我也挺喜欢我自己的。”
　　“不是，是……是我……喜欢……你……”
　　等那个勇气过了，她又变成了腼腆的小花仙，说话也不利索了。
　　仙人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刚从那家伙那里回来……好啊，他想到新的方法反击我了？果然是很新奇啊，辛苦你啦，小烨。”他拍拍她的脑袋，绕过她，走了。
　　她忽然觉得脸上潮潮的。
　　心，不可抑制的刺痛着。
　　原来，她竟然，还有眼泪。

　　她每天都跟着他。
　　他叫她做的事情，她总是飞一般地完成，只为多留在他身边一会儿。没事干的时候，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他休息，她比他晚休息，又早早地在他房门候着。她记住了几乎是大半个天庭仙子们的喜好生辰，为了能够说给他听，减少他让她四处去打听的时间。
　　她只想跟他在一起。
　　她只想卑微地，跟在他的身边。她以为这个卑微的愿望，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直到——
　　那一日是锦云仙子在花园设宴，想与仙人独处。而同时，有其他三位仙子在另一处设宴。仙人说，不可为了一朵花，放弃整个花海，于是让她去跟锦云仙子说他不会赴约，如果最好，让锦云仙子也能跟他们一起来。
　　锦云仙子猛地一拍桌子，那一块从东海运来整块雕琢的石桌轰然断裂。
　　“胡说！他明明答应过我，你这个死丫头，竟然敢假传他的话？”
　　“烨青不敢。”
　　“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我也知道，他是那个收不住的人。所以我放任他在天庭四处流连，只要他随后回来就好。说！你把他弄去哪了？”锦云仙子精致的面容已经扭曲在一起。
　　“上仙在虹尘仙子她们那里，上仙说，如果仙子愿意，也可以一起去。”她福了福身，忍不住，轻声道：“仙子，其实，上仙并不属于任何人。上仙的心，也还没有归宿。仙子何必要纠结于此，看淡一些，反而会更快乐一点。”
　　锦云仙子霍地抬头，眼底充满了深深的恨意：“我想起来了，是你这个贱丫头。你跟在玉华身边，你的心思全天庭有几个不知道，现在就来除去玉华最爱的我，你是何居心！我让你对他肖想，我让你妄图染指他！”锦云仙子突然伸手成抓，死死地扣住她的喉咙。
　　她只觉得喉咙一热，全身像是在燃烧一般。
　　迷迷糊糊间，她想起了之前有人跟她说过的话，她才发现，原来，这就是魂飞魄散的感觉。
　　她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说谢谢。
　　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她是真的很喜欢他，很喜欢。
　　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没有来得及去做。
　　这样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啊……

　　眼前飘过一颗一颗泛着青色光芒的光球，那应该，就是所谓的魂魄离体的样子吧。
　　原来自己的魂魄，是那个样子的啊……
　　不知道，他知道自己消失了，会不会难过呢？
　　应该，不会吧……
　　可是……

　　谢谢你。
　　谢谢你当初救了我。
　　谢谢你进入了我的生命。
　　谢谢你，让我留在你身边，这么久，这么久。

　　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