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缘 浮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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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起眉，听着由远及近的喧哗。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喧哗，让他觉得淡淡的反感。
可是当那个小花仙怯怯地抬起眼望着他的时候，那一点淡淡的反感，烟消云散。
“秉阎君，这个人竟然想要阴阳镜。”押解她上殿的侍卫道。
阴阳镜是地宫的乾坤八镜之一，可以看到任何人、任何地方的过去，自然是地宫的至宝，从未有“外借”之说，就连身为阎君的自己想要用乾坤八镜都要仔细思索。
看见她还被反手绑着，他淡淡地说：“先放了她。”
她似乎很怕他。说话都是结结巴巴断断续续，还很容易脸红。虽然他觉得她结巴着脸红的样子很有趣，可是他也要花好久才勉强知道她在说什么。又是常漓那个家伙心血来潮。看她的仙根尚浅，估计也是飞升没多久，刚上天庭就被常漓这般使唤，也是她的不幸了吧。
他让人给了她一杯茶。待她喝完后，又差人送她离去。
结果没过几天，她又来了，依旧是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脸红着要借阴阳镜。他不禁对常漓有些怨怼，这般使唤一个丫头，只因为他自己的心血来潮。想他阎君浮舟，自任阎君之位以来，也没少听过天庭那些上仙的事。只不过那些仙龄与常漓相似的上仙们，没一个像他这般幼稚，几万年了，幼稚依然。听说只是因为天界的仙子们总爱拿自己跟他比较，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腔热血，非要证明自己是最风流倜傥的。
他不讨厌，也谈不上喜欢。
他一直都是这样淡淡的，冷冷的，终日坐在黑暗的阎君殿内，处理那些好像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事情。千万年来，一直如此。没有什么事情，能在他心里起了波澜。
她第三次来的时候，侍卫已经见怪不怪了，直接带到殿中，侍从也手脚麻利地上了茶。这一次换了一面通天镜，可看未来。喝完茶，他就让她走了。
后来，她每次来，都是这样。她成了地宫众人，除了之前总是往他这里跑的常漓以外，最熟悉的天庭的人。有的时候还会跟她打招呼，聊上几句，就连殿里的侍从侍卫都在打赌，看她下次是什么时候来、要哪一面镜子。似乎成为了地宫的新乐趣，而他也开始不由自主地猜想。
时间久了，她渐渐的也能跟他们说上话。比如跟宫侍们交换天庭和地宫的新鲜事儿。地宫终日都是忙忙碌碌，日子平淡，也没什么好说的。而天庭似乎更热闹一点，而她说的最多的，就是那个漂亮得不得了的玉华上仙。每当说起他来，她的眼睛里总是熠熠地闪着光。于是，他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东西，心里没来由的觉得有些闷。
再后来，他在听他们闲聊的时候知道，每次她借不到东西回去，常漓都要耍脾气好几天不理她。她说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笑容变得苦涩。
他很不喜欢看见她皱眉头的样子，像是失了活力一般。
第二次她再来的时候，他把辟水镜给了她。辟水镜可以看到所有仙人精怪的本体，虽然谈不上多贵重，却也是从不外借的法器。她拿着镜子欣喜若狂，忽然看着镜子半饷，喏喏道：“我的本体好难看……怪不得他这么不喜欢。”
“怎么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殿里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往他这里看。阎君大人从来不参与他们的讨论，一个人坐在主位上，今天大概是第一次发言。他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道：“世间本没有美丑，不一样的，是欣赏的心情。”在我看来，就很美……火红的，绝美的，听说是叫做曼珠沙华，从西方天池长途跋涉而来的珍稀品种。
她腼腆地低下头，道了谢离开。
再后来的几次，他都很大方地将东西相借，因为不想看到她忧愁的样子。可是没过多久，她便不再来了。许是常漓觉得这样没有什么挑战性，就失了兴趣。他的兴趣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地宫的人们的日子反而不好过了——他们尊敬的阎君陛下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板着脸，跟他同处一室都会觉得呼吸困难。虽然阎君陛下之前也一直板着脸，可是所有人就是知道，阎君陛下的心情，很不好！
于是当那个小丫头再次出现、阎君陛下的心情莫名转好之时，几乎全地宫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的端倪。
“阎……阎君陛下……”她小心翼翼地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常漓那家伙……他忽然觉得十分的无奈，又有点淡淡的欣喜。
常漓竟然想到让她天天来地宫，目的是为了妨碍他工作。他倒没觉得如何，只是照例让她在地宫随意走动，到了时间再请人送她出去。而最近地宫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了，个个都对她表现出了异常的热情。他挑挑眉，不置可否，专心工作。
只不过——
“其实咱们地宫好久都没来天庭的客人了。”跟随自己多年的侍卫甲面无表情地说。
“可不是，”侍卫乙同样面无表情地说：“应该尽尽地主之谊吧，可是我们都不能随意离开岗位。”
“没错，好像就陛下比较空。”侍卫丁一板一眼地接上。
他停笔，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第二天她来的时候：“烨青仙子，本君带你四处走走如何。”
“冥河尽头的忘川渡，可是三界最美的奇观呢，当初天后娘娘领着一班仙子来看，都赞不绝口。”手上拽着刚牵回来的新魂的黑无常甲。
“可惜后来因为她们太吵，陛下一怒之下禁止任何人去那里。新飞升的仙人们可都没这个福气咯。”手上翻着名册的白无常乙。
“不过我们也不能随便去，好像只有陛下才能随意过去吧。”双手拢起在袖口，老神在在的判官丁。
他侧头看了远处半响，又收回视线。可是第二天：“烨青仙子，地宫有处胜景，不知仙子可有兴趣。”
“听说明天是人间的庙会，可热闹了。”扫地仆人甲。
“女孩子都喜欢那个吧。”倒水仆人乙。“可惜我们都不能随便出去。”
“是啊是啊，”扫地仆人丁：“好像就陛下可以随便出去哦。”
他停下来想了一会儿，又转过了拐角。于是第二天：“烨青仙子，随本君去趟凡间吧。”
她蹲在河边放河灯。
灯光印着她的脸，忽明忽暗。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笑的很开心。
他们随着人潮走着。她忽然回头笑道：“我觉得，仙人肯定是误会了。阎君陛下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像仙人说的那般。”
他淡淡道：“常漓如何说的？”
“嗯……”她转了转眼珠，道：“目空一切、傲慢自大、尖酸刻薄？”
他瞥了她一眼，道：“你是不是忘了，自以为是、死板木讷、阴沉黑暗。”
她瞪大了眼睛：“陛下……你偷偷用镜子看过他？”
他摇摇头：“常漓的性子单纯，这点小想法，还是很好猜的。”
于是一路再无言。
当她准备回天界的时候，他叫住了她。
“纵使世人皆道本君寡凉，烨青仙子又如何看待？”他问得极其随意。
她明媚地一笑：“阎君陛下是世间最好的人。”
“比常漓还好？”
“嗯。”她用力点头。他的眼里忽然亮出一道光芒。“不过仙人再不好，他还是仙人啊。”她笑得很温暖，而他眼中的光，瞬间熄灭。
烨青……
他心中不知为何悲痛不已，叹了一口气，慢慢道：“其实，我们都一样。”
她尚在疑惑不解之时，他轻轻地，吻上她的额头。
她的脸在一瞬间红了，猛地推开他，逃也似地消失在空气中。
他的手还僵在半空。他的眼睛，漆黑如墨，深邃而忧伤。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缘 浮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