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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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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山脚,我随意选了个方向踽踽而行。开始路上还有行人,走了一会儿发现四周景色荒凉,却是一个人也没有了。眼见路旁有家茶馆,在这荒芜之间甚为突兀,也不知店家如何作想,竟然把店开在这里,不过此店颓废,甚合我意,于是我撩开帘布,钻入店内。掌柜正趴在桌上打盹儿,店小二拿着抹布甩来甩去,好像在赶苍蝇。我坐下良久居然无人理睬,我一拍桌子,大叫:“小二,打酒来。”掌柜被我震醒,伸手擦了擦口水。小二赶来,一脸痴相地说道:“客官,我们这儿是茶馆,没有酒水。”我气势受挫,问道:“那有什么?”小二正色道;“有龙井,有碧螺春,有普洱,有毛峰,都是上等货,客官喜欢哪种?”我冥思苦想,还是说道:“来杯菊花吧。”小二的鄙视之情难以掩饰,有气无力地说:“好,客官稍等。”说罢去了内堂,掌柜揉揉眼角,还是睡去了。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总算等到了茶,我喝了两口,也不知是好是坏,端着杯子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小二懒得理我,换了张桌子继续拍苍蝇。
莫名其妙的茶馆,莫名其妙的茶客,不知不觉间茶壶见底。看看时辰已近傍晚,掌柜兀自未醒,小二已不知去向。我提起茶壶,正想呼唤小二过来加水,忽见帘布晃动进来一人,正是打得师妹无力还手的黑眼妖怪。我先是一惊,微一沉吟后便归于释然,似乎想通了什么。
我放下手中的壶子,对那人道:“过来喝茶,我请客。”
黑眼微微吃惊,道:“你料到我会来?”
我微笑道:“开始没料到,此时看到阁下现身,其中缘由大概能猜到一二。”
“哦,那你倒是猜上一猜。”那人来了兴致,与我对桌而坐。
我接着道:“王某乃一个废物,离了青霄便是浑噩度日,若说有什么举动惹人不快,也只能与窥破杜沛书赌博连胜之谜有关。阁下之前曾言,于公于私,王某非死不可。若在下所料不差,这便是那‘公’的理由。”
黑眼点点头,道:“此言不差,但你怎知我会来此?”
我轻轻敲着桌面,沉吟道:“尊驾出入皆有高手陪同,何必亲自动手,随便指使两个武功跟杜沛书相若的高手,王某也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再者,之前杜沛书不过出言相劝便被打伤,可见阁下杀人决心,师妹唱一出苦情计或许能激起阁下些许怜悯,但要说换王某一条性命却还是差了点意思。”
黑眼眯起眼,道:“青霄派在江湖好大的名头,不正是躲避仇家的好去处吗?”
我将茶杯中最后一口茶喝尽,道:“其一,阁下武功绝顶,潜入青霄也容易得紧,人是肯定要宰的,三日之说不过是个借口,阁下应是对师妹起了惜才之心,不肯让王云木毙命于她面前罢了。嗯,其二嘛,既然阁下杀人之心已决,躲入青霄无非连累亲友。况且出于私心,在下也是不愿在师妹面前毙命的,是以离开青霄才是最好选择。”
其实第二点是我胡诌的,之前离开青霄,一半是因为自暴自弃,觉得不配耽误云瑶,一半是因为年轻鲁莽,谁他娘的能想到这怪物毫无高手的基本修养,说话像放屁,不等小爷离开中原便要下杀手。
黑眼拍手道:“不错,你的心思比我想像中活络些。不过你的猜测不过三分对,七分错,我杀你因‘公’不假,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为‘私’,你不妨再猜上一猜,我为何因私杀你?”
我按着眉心,从朋友同门到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都回忆了遍,硬没想起在哪儿结了仇,于是我只能实话实说:“王某当真不知,还望阁下明示。”黑眼面上阴云闪过,冷声道:“那你死不足惜。我已到此处,你还要负隅顽抗?”
哎呀,我还是思虑不足啊,若人家真是为了保护秘密,又怎么可能放过与我十分亲密师妹?毕竟师妹也极有可能知晓赌坊一事。真没料到我王云木居然死于私人恩怨•••
心中冰凉一片,面儿上却不可输了气量,我呵呵一笑,道:“死鱼尚且摆尾,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王某若是坐以待毙实在窝囊。不如咱们出去练练?”
“哈哈。”那人开怀笑道:“你难道比你师妹更加了得?”
我回道:“不敢,不敢,师妹资质惊为天人,在下怎敢比肩,只是做过一场再赴黄泉也算了无遗憾,不枉在人世走一遭。”
黑眼“嘿”了声,起身出店。我又坐了会儿,轻轻拔下插在气海穴的三根银针,自语道:“叶初啊,你已骗过我一回,这次再敢坑我,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不消一时三刻,丹田开始发麻,周身劲力开始回流,看来叶初的药真有效果。我撑撑腰活活腿,然后便出了茶馆。
黑眼等在路中央,道:“我也不占你便宜,你先出手吧。”
我拔出长剑,在脑海中回想毕生所学,又原地走了几步逍遥鲲鹏变的步法,自己感觉差不多了,就对那人道:“我要出手了。”
黑眼人都没看我,只是平举右手做了个“来吧”的姿势。
我挤压丹田,将所有内息全部逼入四肢,接着便踏着鲲鹏变绕了过去。我一剑直刺那人面门,本想趁着对方抵挡的空子,绕到背后下阴手,却是没想到人家躲都不躲,只是直挺挺的站着。我盘算已定,脚下走位不变不行,未等招式使老,我晃到那人背后,顺手便是一记最为自傲的“哪吒探海”。我想:这下该躲了吧?谁知黑眼仍然不动,我大喜,心道:你托大最好,看小爷不扎你个透明窟窿!
眼见剑尖堪堪递到了背心,却见黑眼一躬腰,剑刃擦着发髻过去了。
“算你这次运气好。”我再变,“蔽日干云”挥洒而出,正是小三剑的杀着,剑光直直笼罩了那人上半身。虽然做不到云河星瀚那样声势浩大,也当得上一记妙招。黑眼头也不回,身子连连晃动,十数道寒光便走了空。我已用尽气力,刃口总是差了那人几厘,待得后招使尽,黑眼仍就背对着我,却连衣角都没划破。
额头开始冒冷汗。敌手明显在耍猴,我却无法可想,唯一能做只是不断将各种招式向对方招呼过去,而黑眼好似暇整,在一片剑光中风轻云淡。此时,小三剑我已耍了六七遍,药力将尽,丹田渐渐有气虚的感觉。我收了招,退开几步喘着大气。
“这人竟似料到了我的每次出手,怪不得云河星瀚也奈他不何。”我心中发苦。
“你就如此程度?”黑眼很不满意,“一套剑法翻来覆去地用也就罢了,可连招式的精髓都没掌握。我不想浪费时间,这就送你上路。”
我见他右肩微沉,赶紧使招“八仙过海”想要让开,可那人似乎知道我所思所想,向着巽位踏上一步,我若坚持退避非得撞到黑眼身上不可。无奈之下我生生停步,却不想步法错乱引发岔气,胸口气血翻滚别提有多难受。
黑眼再进一步,已站到了我面前,又是一掌轻飘飘地按来。那瞬间,呼吸停滞,视野中风云突变,不见人掌,只见一片乌云黑压压地砸下来,我好像不是与人斗,却是在与天争。内心涌出阵阵无力之感,竟有闭目待死的冲动。便在此时,眼前一幕幕光景闪过,开始是孩童时的我在小村玩耍,然后是和师兄他们在青霄练剑,然后是南疆密林深处背着南宫小艺夺路狂奔,然后是在赌坊和赌鬼对峙,然后是师妹摇摇欲坠地挡在我面前,然后,然后•••
我不想死,我不能等死,哪怕王云木只是一个小人物,也是爹生娘养的,也是有人思念的,也是被人牵挂的。不为自己,也要为旁人活着!
我狠狠咬了下舌尖,剧痛使脑子恢复了一丝清明。对着漫天乌云我提剑呐喊,向着那雷光隐现,乱流肆虐的中心狠狠扎去。长剑化为一道青光射入天际,然后身躯巨震,如中雷击,眼前奇景顿消,却见人还是那人,天还是那天。
黑眼看着手掌中那一点红印,满脸诧异:“是我小瞧你了,没想到以你的粗浅修为也破得了‘天魔摄魂秘法’。之前的你我不屑一杀,现在的你确有一杀的价值。”
我嘿嘿发笑,声音嘶哑,感到有液体从鼻孔流下,我伸手一抹,殷红一片。
“鼻血算什么,我王云木豪气干云,这点小伤不在话下。”我这么想着,准备说些江湖放狠的话,可刚开口就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为什么头那么昏,为什么脚在发抖?”我仰天便倒,只见几朵被夕阳染红的云彩缓缓飘过。
“你们真好,悠悠哉哉,下辈子我也要上天。”失去意识前,这便是我最后的念头。
不知昏睡了多久,脑海中一直是光怪陆离的景象,迷糊中好像听到有人唤我名字,“不会是阎王点名吧?要问我是怎么死的,我就说与一恶人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力竭而亡。”想着想着,那声音又不见了,我想看看谁在叫我,可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我用尽全力终于撑开了眼。入眼的是木制的房顶,身下硬硬的,我伸手拍了拍,原来自己躺在两张拼起来的木桌上,看屋内布局,却是先前的茶馆,一人背对我而立,观其打扮应是之前那掌柜,我勉强翻身下桌,躬身行礼道:“多谢高人救命之恩,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那人衣袖抖了抖,还是没有回头,我心道:高人就是有高人的范儿,要不谁会在这种不见人烟的地方开茶馆?又有谁能从黑眼那怪物手中救人?既然高人行事不是我这种小角色揣测得到的,我便一动不动地静候高人回话,当我的腰开始隐隐作痛时,终于听到了衣衫摩擦的声音,高人转身了。
我慢慢抬起头,吓得跳了起来,指着那人道:“你,你•••。”
掌柜开口,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云木哥哥,好久不见。”